发在《大地文学》2019年第一期（49卷）上的8首

她是今晚最大的月亮（组诗）

 

惠永臣

 

 

湖岸边

 

巨大的树冠提供最为保险的阴影

巨大的树冠上

还有不为人知的世界和秘密——

斑驳的光线，是一种解释

鸟声是另外一种解释

 

湖水在夏季开始膨胀

葱绿的苇草漫散开来，它们有着难堪的边缘

在河湾地带，它们集体消失

与初衷相违

一个接着一个的漩涡

接近生活

 

树有树的波浪

颠簸的舟子，是鸟雀的翅膀

水有水的漩涡

几百年的历史，在沉浮中

时隐时现

 

站在树下，想象流淌的事情

也是惬意的；但最好不要向远方瞭望——

我可以肯定：

太阳就落在远山里

“那里，都能找到光阴、悲欢、爱与恨，生与死的下落”*

 

*化用胡弦诗句。

 

 

院落

 

角落里的残雪，还没有彻底走远

一只瓦罐，它的裂纹缓慢而寂静

 

冬阳，先是在瓦罐里面走了一遭

现在，懒散地爬在裂纹上

像记忆深刻的疤痕

 

院落里，应该还有些什么东西

但我没有看见

低矮的院墙外，一棵苦楝树

它有更荒寂和苦难的生活

枝杈上

那么多的疤痕，随着冷风晃动

 

枯叶里，有回忆，也有难以言说的欢愉

而北风，使它缓慢的一生

更加缓慢。没有什么能够从它的体内

掏出所需要的东西

 

民谣古旧

一座院落的历史的诉说，还需要多少年

作为初次踏入的人

你不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深醉

 

月牙扑地，碧水沉默

遥远的敦煌已经入眠。我们突然地撞入

让篝火点燃了狂欢与热辣的酒精

 

我们是诵经的人，是心怀沧海的人

失败的人，口唇干裂的人

围着已经深醉的篝火

扭动着性别，绰号，嬉笑和无忧——

杂乱的歌声

如夜空的灯盏

 

我曾有过忧伤

在酒杯里，辛辣的回忆重新荡漾

在今夜

我不能等同于往昔，我要彻底灌醉自己

我要同他们一起忘记

明亮的怀抱

 

......那个手搭在我肩膀上的人

她是今晚最大的月亮

 

 

河湾

 

河湾里收留的明亮

暂时被打破。洗衣的少女

漫不经心地

捶打着流水的声音

和河湾里早晨潮湿的宁静

我断想，我们如果来得迟一点

明年或者后年，我们会遇到她

羞涩的爱情

 

时光随着流水远去

在下一个拐弯的地方，我们还会遇到谁?

 

宽容的草地放出马匹

和一顶白色的帐篷

驻步与奔跑

那么相得益彰

那么多的波浪，在她白皙的手臂下

诞生又死去；那么多的想象

跳跃着，像一首诗里隐藏的心跳

我所迷恋的

流水同样迷恋，在不远处又打了一个回旋

 

 

无奈

 

美好的事物，总禁不止

时光的折磨

曾经捧在贵妇手中的瓷

现在破碎在荒坡上，像零散的记忆

难以拼凑成完整的轰动

 

即便搜寻到几枚完美的指纹

和女人的妖娆和香气，也是

相当困难得了

考古界的前辈

他的眼镜，已经滑到了鼻下

“比起完整的东西，谁更相信碎片？”*

 

破裂的茬口上，时光也不能对接

遗留已久的缝隙

他无奈的摇头里

头顶上

那一丛枯草顺从了秋风的旨意

扑倒在了他的脸面上

 

 

岸边

 

湖水不断地向行人推波助澜

时光只是晚霞的一部分

 

我在湖边散步

我的影子一次次被湖水索取

唯有鸟是自由的

它们一会儿此岸，一会儿彼岸

我只能靠瞭望

才能领略彼岸那逐渐模糊的事物

但我的瞭望

非常有限和狭隘

 

水里不断传来声音

大概是水底沉睡的石头

醒过来了。时光只是一件模糊的事物

水面暂时还不能呈现

 

是谁打开了水底的藏宝箱

水面有了斑驳慌乱的光影

但很快就被夕阳收走

那站在对岸的人

她挥动的手臂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有人在此岸，双手插入水中

他却摸到了时间的冰凉

和辽远星空送过来的虚无的问候

 

 

爬墙虎

 

不是时光，在委顿中低下了

高贵的头颅

露出萎黄的叶片——

是一枝爬墙虎，恰好被我看见

 

一堵墙，用自己的坍塌

暂时扶住了爬墙虎里的时间

它的触须

似乎触摸到了时光的冷漠和无奈

 

秋风吹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有许多怨懑

和不满，隐藏在它的体内

 

“时光研究了很久的内里”，强迫它

渐渐失去鲜活的

水分，但它以萎缩和干枯

对抗时光的无理和骄横

 

或许，它是无意识的

仿佛有着“受难般的宁静”*

电线上的鸟雀

 

越晃动它看上去越稳

电流穿越时代和颂词。电杆的固体内

地名像梦境一样频繁变更

睡眠下沉，水面在文字的漩涡里

沉陷于暗处

 

风是梳子。梳理了羽毛的同时

梳理情绪。我曾经读过的一本书

描述的很到位。黄雀在后

捕风捉影的事，仅仅靠想象和诗歌

无法完美呈现

 

世界有高低

情绪有好坏

我置身于寂寥里

浩荡的时光，通过阴影传递

它在视线内，不飞走。重新加入的

像修改的辞章

完美的同时，缭乱但不影响情绪

 

我曾经耽于酒事和书写

忘记留意细微的事物

原来美无处不在

又难以寻觅。我仅仅从过客的角色里

捕捉到了一只鸟雀

站在电线上的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