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之西（组诗）

惠永臣

雪

 

雪的白，是因为缺少内容

雪飘落着

它们所要说的话

还没有说尽

它们所经历的，被一再证实

都是虚无的，轻飘的，不可描述的

 

蜘蛛顺着固定的线路

追寻猎物。一件衣服

却始终保持着昨天的身形

窗外的树冠，捏在手里的雪团

不慎滑落了

大地的痉挛

是瞬间的，是可以忽略的

 

被时光一再预言了的

必将再次被预言：

还不能给你

寄去万里之遥的一场寒冷

和膝盖里隐秘的监狱

 

扶贫村的故事

 

晚饭后，沿着乡村小道散步

英子小心翼翼

她的白皮鞋上

总会粘上泥巴，像她后脖上的

那块黑痣

 

蝴蝶带着自己的书

从一朵豌豆花翻看到另一朵上

傍晚的时光，内容就充实了很多——

 

两支豌豆蔓

它们迟早会手挽着手

走向落日

白天拜访过的乡亲

扛着农具，准备回家造饭

她送我们自己种植的菜蔬

生活上还没有脱贫的她

内心，却那么富有

 

两颗朴素的土豆

一盘小菜，小日子里的红脸庞

贴在一起

凑够了乡村一夜的圆月亮

 

 

喜欢

喜欢：孤鸟鸣于树巅，一块石头

蹲踞于水边，被月亮敲响

一个女人，站在树下，她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

或者，在雪域之地

与久别的恋人相遇

 

喜欢，狮吼，一群母狮的钟爱

让他在广阔的稀树草原悠闲地度步

喜欢在百无聊赖中遇到知己

 

喜欢，在月下遇到吹箫的人

喜欢，把一句话说无数遍

而受听者

总是喜形于色

 

 

敦煌之夜

 

黑夜从三危山漫过来了

敦煌的街头，与我生活的小城并无二致

只是露台上

我接受着异域的风

吹散着灯火

和身体里的温暖

街道上穿梭的车辆

来自哪里，借着月色飘落的树叶

又来自哪位天女的手心

 

白天，我在洞窟里看到了她们

这一刻，她们会不会从壁画上下来

款款而来

在这家宾馆里

我们对饮欢歌

再续前世姻缘

 

 

采棉女

 

在去敦煌的路上

我见过一大片一大片棉花

它们都很低矮

但它们头顶的白云

总是那么高

好长时间，我只认识小麦、高粱、大豆

现在，我和这些棉花站在一起

我浑身温暖

 

偶尔有绿皮火车穿过河西走廊

偶尔有人想起往事而心酸

偶尔有戈壁滩上的风

从棉花地里，吹歪了采棉女人

肩膀上的棉筐

 

她们的笑声

永远像棉垛一样温暖

她们之间，有没有谁

愿意陪我路上的孤独？

 

 

在月牙泉

吵醒每一粒沙子的

不是从沙丘上滚下来的风

不是游人蹒跚的步子

是月牙泉里

那细微的波动

 

让我痴迷的

不是沙坡上快速滑下来的美女

不是一峰峰骆驼，那优雅的

不停反刍的嘴唇

 

是一枝芦苇

她的白头发里

我发现了一只落单的蝴蝶

钻进苇丛

我的白发似乎蓦然

多了起来，而我老迈的脚步

还不能从这一头的苇丛

穿过一汪泉水

到达彼岸——

 

在月牙泉，等我的人还没有出现

而我的心

“却不知道被什么轻轻擦伤”

 

 

在黑戈壁

风是间歇的。一个接着一个的

沙堆是黑色的

穿巡其中的枯草，后者埋着前者的足迹

 

是不是来得迟了？

风车的叶片停下来了，仿佛有

万古愁；仿佛有一颗急于按捺的心

需要安慰

 

等等我吧。那跑在前面的沙堆

人世间有不平

心中就有沟壑

我怀揣明月。我将认这黑戈壁为亲戚

我们可以欢饮，也可以

相依诉苦。我的穿行是漫长的

我置风为酒

每一个沙堆，都有资格和我对饮

 

 

落日将尽

漠野千里，不及谁的一声叹息

今夜，我将宿归何处

明月不答 ，风答

“无数黄昏，我浓重的焦虑

无法解除”

这一刻，我只是从黑戈壁的黑里

抠出了一丝光亮

 

 

敦煌莫高窟

 

旭日照临洞窟

大佛心怀慈悲

踩着台阶进窟的游人

内心装着一团光亮

 

昏暗中有神奇的传说

美好的事物原来近在眼前

光亮里有大风吹远

神秘的洞窟里，谁替你翻开了经卷?

 

三危山下

历史那么遥远

佛窟内

故事那么清晰

心中所默诵的

永远都是良好的

 

 

声音

 

伐木的声音。鸟声里

雪落得声音

寂寞的书页上

目光滑过的声音。尘埃与尘埃

携手消磨时光的声音

微笑的声音

一粒沙子怀念另一粒沙子

的声音.....是谁把这些声音

还给人间？

 

冬渐深。流水顺着截断的枝条

回流到此起彼伏的声音里

隔着窗户，看见他们

将遍体鳞伤的冬天，一斧子

一斧子，劈成碎片

而一只鸟巢，像一团黑

被时光忽视

 

一辆辆三轮车

顺着我的视线，拉走了一部分冬天

被遗留的部分

显得仓皇而落寞

 

这一刻，我翻开的书里

大雪飘飘

从敦煌带回来的沙子

为我掐指，算计着

每一日的时辰

而人间，夕阳久久不肯落下

“仿佛在等着一个缺席者”*

 

*陈先发诗句。

 

 

白桦林

 

雪下在远处

我和一群白桦站在近处

仍有低草泛着绿色

仍由不明真相的风，从树梢上掏出鸟巢

仍有一条路

可以通向未知

 

可爱的白桦呀

愿意陪我受苦的白桦

每一棵的身上

都背负着无数的眼睛

眼睛所看到的，似乎都是美好的

 

我的到来与离开

不需要借助什么。我只希望

能有一个好木匠，或者画师

那样，我就会和她们站在一起

静静地，等待着春风吹过

 

 

敦煌的黄昏

 

黄昏即将来临

不远处的莫高窟，依然披着金光

大街上，来去的时光和车流

犹如风吹送的落叶

刚刚从阳关回来的人

突感寂寞

 

寂寞如沙

党河水沁凉瘆骨

来自异域的游人，还没有福分

体味到时光的柔美

和边塞的辽远

 

在敦煌

落日的声音过于盛大

以至于我们无法听清——

 

佛经不曾翻开

念诵未曾出口

流落于此的人，愿在这里安歇

这里便是故乡

 

 

阳光古道

 

被风磨砺过的事物

包括一座烽燧，一股狼烟，一把

深埋的剑戟，一匹鹰

唐突的翅膀，两个行踪诡秘的人

 

一群骆驼循着古道远去

西域之西

有更多的丝绸被阳光照耀

古董滩上，一场战事平息后

另一场战事借着月色

在暗暗地酝酿

 

似有一副古道热肠

我慢慢地磨亮了心中的一把长剑

对着坍塌的烽燧

长啸一声

而那个相濡以沫的女人

背靠胡杨，丝巾被风吹起

像壁画上刚刚走下来的仙女

 

 

登鸣沙山

 

我暂时要把自己的影子

寄存在月牙泉里

 

我要登山

在沙子与沙子之间

安插下自己的赤足

在一座沙山与另一座沙山之间

力图做一个俗人，过俗常生活

想俗常之人

 

十万粒沙子，我拥有其中的几粒？

芸芸众生中，与我相知的又有几人？

 

一粒沙与另一粒沙之间

刚好可以通过掌心的纹路，一粒沙

拨亮另一粒沙的同时

我看到，一只蜥蜴瞬间穿过光亮

 

这么多的沙

有多少粒与我有缘，让我带走它们？

而同行的诗人包苞

把一矿泉水瓶的沙子快速带下山去

我感觉，鸣沙山和我

突然矮下去了那么一截

 

 

黑河湿地

 

我只是在火车上

问候了那一片片的苇草

我只是在火车上，照了一下那面镜子

 

深秋里，胡杨抛洒着黄金

秋风吹送着时光

在黑河湿地

一群麻鸭顺着铁路在飞，棉田里

低矮的棉枝上，白云蓄积雨水

将会下在去敦煌的路上

 

麻鸭落过的地方

庄稼已经收割，归拢在一起的秸秆

点燃的那一家炕洞

是我单薄身体，今夜的宿处

 

明长城照看着一面面镜子

长城坍塌了，而镜子却没有被打碎

让我照见了自己的中年

和一无所获的愧疚感

 

 

敦煌还不够遥远

 

敦煌还不够遥远

我们乘坐绿皮火车，仅仅走了

一夜零半天

 

遥远的是那条铁轨

一直延伸到未知的地方；遥远的是

铁路两边的芦苇，顺着风，一直后退到

我走过的所有地方

遥远的是田地里低矮的棉花

它们有几朵，挂在远天里

我试图伸出手臂

但一只低空里翱翔的鹰

让我打消了念头

 

遥远的是风

一直吹向西域。那里，我心爱的人

是不是已经备好炉灶

滚一锅羊肉，等我？

 

......敦煌还不够遥远

遥远的是那一群驼队

正向西域之西，运送着

丝绸和一大片曙光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