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好写诗的人
(2018-07-05 17:02:18)| 分类: 别人对我诗歌的评论 |
一个好好写诗的人
牛庆国
有人说,在甘肃写诗是一种冒险。其理由是甘肃是一个诗歌“大省”,有很多的诗歌“大树”,一般的诗歌写作者,要是放在别的省都可能成为“诗人”或者“大诗人”了,而在甘肃可能一点名声都没有。说这话的人当然是些急于出名的人。
记得有一次在一个诗歌活动上,有一个青年诗人对着麦克风这样向我提问:甘肃有那么多有名的诗人,挡在他们这些年轻人前面,他们一直在这些“大树”的阴影中写作,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他还举出了他认为的一串“大树”的名字。
我是这样回答的:首先,你认为的大树,其实是不是大树还是一个问题,这样的大树其实根本就不会遮蔽什么,如果连这样的树也会遮蔽了你,你肯定是没有出息的。其次,你若真被大树遮蔽了,你有三个方法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一是好好读书,好好写作,同时好好做人,一天天长大,慢慢超过大树,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二是不管前面有没有大树,只管自己写自己的,如果前面的是一棵桃树,你可能就是一棵李树,或者是一棵榆树,也可能还是一棵松树,各长各的,即使不是一棵树,做一棵小草也是很好的,在巨大的春天,一棵草的绿可能微不足道,但他又毫无疑问是这个春天的一部分;第三个方法就是侧过身子,往旁边走一走,走到大树的旁边与大树们并驾齐驱,或者干脆走到大树前面,说不定你就会把原先遮蔽你的大树给遮蔽住了,至少人们先看到的是你,在诗坛上这样“会走”的人不少,甘肃的诗坛也一样。后来这样急于走出大树阴影的青年人,果然很快就在一定范围出了名,他采用的是我说的第三个办法,当然,他在向我提问的时候,其实已经在走这条路子,我只是把他的做法说了一遍而已。有些所谓的“大树”就是这样走出来的,在我眼里,这样的“大树”远不如一棵小草让我敬重。
而青年诗人惠永臣,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关于“大树”的想法,但他的诗的确已经长成了一片树林,郁郁葱葱地长在甘肃的一片戈壁滩上,初看以为是海市蜃楼,走近了才看出它的真实,是一片真正的绿色,有杨树,有李树,有杏树,也有松柏之类的树,他没有把自己当树,只作为一个种树的人,一棵又一棵,乐此不疲,如果按照前面说过的那个年轻人的说法,惠永臣也是一棵树了,而且在我的眼里,已经是一棵不小的“树”了。
我和惠永臣交往不多,严格地说也就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我在甘肃日报编过一段时间的《百花》副刊,从来稿中看到了他的诗歌,一读就被他那种宁静淡泊的气氛所感染,选了几首发了出来。2010年,我应邀写一个有关煤矿题材的东西,到他工作的靖煤集团采访,和他匆匆见过一面,感觉他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我不喜欢太聪明伶俐的人,惠永臣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最近,惠永臣要出一本诗集,来短信让我给他写个序言,我有些为难,一是我不是甘肃的“大树”,二来我不善于写这类东西。但想来想去,就答应了,对一个自己喜欢的诗人写几句话,我觉得是一个编辑的责任。
惠永臣的这本诗集,共收录了150多首他发表在各类刊物上的诗作。
永臣的诗是平静的,在平静中体现出诗人于孤独中追求自我的性格。比如《里面》这首小诗:
我从木门拐进去的时候
一道阴影正好落在院子里
鸟雀的声音
也一遍一遍地落下来
但还是没有压住
一个僧人扫起的灰尘
诗人在平静中能够细致地观察到别人观察不到的东西,注意到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令人感慨。别人踏进寺院,往往首先看到的是高大的寺院建筑,而永臣首先看到的是一道阴影。这阴影是自然的阴影,又何尝不是诗人内心的阴影?一个有阴影的人是现实的人,谁会一直阳光地生活?同时,诗人的感受是独特的,鸟雀的声音没有压住僧人扫起的灰尘,感受多么奇特。
再比如这一首《乌鞘岭小憩》:
一座烽燧上,憩着一只鹰
它抖动翅膀。使我看见
一堆倒塌了的时间,被青草掩埋
顺着豁口看去,一条山路,被风追到山顶
路上下来了一个人。肩上的褡裢
像一只老狗
吐着土色的舌头
一些风是草说出的
一些阴影是鹰留下的
它向我张望。然后什么也没说
就消失了
此刻,夕阳忽地向西倾斜了一点
这像一幅画面被定格,诗人是观照者,只是静静看着。刹那的情景捕捉:烽燧、豁口、人、鹰和兔子。渲染了一种苍凉、悲戚。食物链的两段,鹰会不会找到晚餐,兔子能不能逃脱。会是怎样一个黄昏?诗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是自然,它每时每刻发生着。这是诗人内心深处的淒婉伤感却慢慢浮现。永臣的这首诗给人的冲击力很强,特别是结尾“此刻,夕阳忽地向西倾斜了一点”,猝不及防,感慨万端,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但又觉得很自然。夕阳向西倾斜了一点,这里面要告诉读着什么?反映诗人什么样的复杂情感?诗人没说,而是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惠永臣的诗同时是平淡的,在平淡中体现他淳朴的性格。他的诗歌初读起来感觉没有什么审美冲击力,但只要你细细的再读一遍,它的韵味就显现出来了。在一种平淡中所体现出来的言外之意,真让人高兴。如《飞吧,燕子》这首诗,
再比如他的《我爱着》:
我爱着这里秋天的凉意
我爱着身体里的骨头
爱着在佛像面前
许下的那个最小的幸福
惠永臣给极为平常的语言赋予了新的内涵。秋天的一股凉意,是他所爱,在佛像前许下小小的愿,也是他的所爱。诗人多么容易满足。现实社会,一些人铤而走险,追逐名利,而诗人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他在《不是》一诗中写道:“油菜地里留影的人们/他们刚刚还在寺院许过别人不知的愿——”这句诗让我感慨万端,如果让永臣也去许个愿,他会许一个什么愿呢?是不是写一首好诗?或者把日子过得更好?
我对诗歌的评判,其实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看诗歌能否走进人心里,让人感动,或许是发冷,或许是灼热,但绝对不能是温水。不管你怎么写,写什么,不打动心灵的诗就不是好诗。惠永臣的诗,常常让我为之一动,我因此说他写出了好诗。
回到开头的话,惠永臣已经长成一棵树了,但还需要继续长高,希望他继续保持内心的宁静与淡泊,不管东西南北风,把根深深地扎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里,不断地吐着绿叶,开着鲜艳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我相信他能够写出更好的诗来,奉献给西部这片热土,也奉献给他热爱的矿山……
2013年10月5日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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