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油脉》2017年第4期上的6首。第二次上该刊

一匹马

 

草原因为一匹马而幸福

一匹马，因为一场风吹起长长的鬃毛

而幸福

 

幸福，是一场追随

一匹马安静地吃草。一匹马

因为我的注视，它就是一匹幸福的马

一匹吃草的马，它的眼里含着一座草原的晃动

 

秋风里

草原的尽头，不是幸福的尽头

一匹安详的马

它的孤独，是黄金般的孤独

它的孤独，让我有了

拥抱自己一下的冲动

 

 

浪花

 

大海是无边的。大海值得炫耀的

是那跳跃的浪花

记住大海，首先要记住浪花

记住你

用一只瓶子，要把一座大海的

浪花，全部装进去

一瓶浪花倒在沙滩上。沙滩

只湿了脸面那么大一片

 

前一瓶浪花，与后一瓶浪花

不是同一瓶浪花

那么多瓶的浪花，都被一片沙滩

收走了。辽阔的大海

其实，远没有一片沙滩辽阔

 

一片辽阔的沙滩上

一个人专注着

一个试图舀走大海所有浪花的人

幸福，就更加辽阔了

滩涂上

 

滩涂上，有无数的踪迹

等待寂灭

也有零星的矮草

耐心地枯黄着。一河的水，像健忘者

反复地托举着远山和两个人的

倒影。我们走过的路

已经模糊，我们说过的话

不曾提起

 

游鱼跃出水面

落日赠送黄金

殉难的鱼

在终生寻找岸

一些尸骨

发出恶臭的气息，一些

仍有新鲜的喘息

而我们，此刻多么需要谎言

落日有毒，黑暗是有良心的

所以，我们更需要黑暗

 

——落日，仍像有恩的人

恋恋不舍地

向滩涂和两个人

 

挥手告别

慢火车

 

太慢了。比时光还慢

运煤车拉着一车黑夜，过来了

站在路边的女人

目光里已经没有火焰，唯有

一泓浑浊的水

不停喷涌。三年了

她经常把路坡下的土堆

往高里堆

 

三年，是多少时光？

有多少这样的慢火车

留给她轰隆隆的失落？

三年前，他的丈夫

从井下背着一身黑暗的疲惫

在慢火车的声音里

制造了一场剧烈的震颤

三年了，这震颤

心跳一样不能停下来

就像那慢火车，从身边驶向虚空

 

——虚空里

世界多么遥远。超度如此漫长

 

 

小野菊

 

小野菊的心里，秋风像经书

需要不停地翻动

 

山下的村庄。有人逝去

送葬的队伍，长过小野菊的小心思

 

在这段山坡，备好墓穴的

小野菊

她的高贵与仁慈

在一场秋风里，用晃动超度

白云太低了。它们要慢慢地抬高自己

从坡底上来

路途漫长。焦急的秋风

一遍遍，通过落叶铺就

一条黄金的道路

 

哎，小野菊，两颊的热泪

已经湿透了

一座深陷下去的房子

 

 

唱片

 

我需安静。面朝苍天

双手交叉枕于脑后。身下的青草

不是蒲团。低飞的鸟儿

不会敲响钟声

身边的石头，也需温暖

什么也别想

只想一道时光灰白的影子

从身上滑过

轻柔的，像叮咛。像赎罪

身心之累，犹如过眼烟云

此刻，大地有多静穆

我就有多静穆

 

 “石头和心一样，都可以弄碎”

——佛在心中，无需说出（发表时删除了这两句）

 

 

引文为王单单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