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  花（组诗）

 

惠永臣

 

 

           无聊的时候

 

窗外的榆树终于落完叶子了

它多像一个落单的人，在秋光里无味地站着

不远处，有几棵柳树，叶子虽有点黄

但仍稠密

它们多么需要一场风

不远处，有一盏路灯。它确实没有叶子可落

但它直直地站着，它毕竟比窗前的这棵榆树

少了几条胳膊，所以看不到它的晃动

 

不远处，有一座山坡

暮色里，看上去已经模糊，只有几棵树

它们是些什么树

确实看不清楚.它们好像还没有彻底落光叶子

有必要在无聊的时候

去看看它们到底是些什么树

 

无聊的时候，除了乱翻书

还可以上山辨认树木

我突然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荻花

 

白霜落在荻花上

荻花看上去更白了。一群更白的荻花

在风中絮絮叨叨

它们还有多少话没有说完？

 

荻花覆盖的村庄

有人出殡，那些送葬的荻花

他们多出了两条腿

所以浩浩荡荡地从滩涂

赶往山坡

 

这么说，滩涂上的那些荻花是命苦的

它们一生从没离开过那里

 

那里，河水早已封冻

只有两只麻鸭，在冰面上百无聊赖

 

 

寻人启事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

我曾把寻人启事，从和平路贴到长安路

从白天贴到黑夜

从一朵花的含苞贴到它的怒放

从瞬间贴到永恒

从一首诗的开头贴到结尾

我贴，不厌其烦地贴

直到有一天，我真正累了，贴不动了

我会斜靠在一根电杆下

看那些找到自己的人，怎样带着自己的影子

消失在另一些影子里

 

 

酒鬼

 

酒后，摇摇晃晃地踩着雪回家

大街上空荡荡的，允许他逮住一根电杆

痛快淋漓地撒泡尿

 

家在哪里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他却

往往会答错

 

曾经多次，他想要像样的生活

却次次被酒精击垮

 

在雪地里，他看起来多像一个纯粹的人

只是脚印过于凌乱

谁也不能替他找到家

 

 

白霜的白

 

白霜在加重。枯萎的草木背负着

沉重的债务

它们都是些低微的事物

它们都有一颗脆弱的小心脏

 

我不能替每一棵草木

清理掉身上的白霜

我愧疚，我的能力太有限了

我还不能拥有整片旷野

 

我知道，虫蚁们早已香消玉殒

此刻，我站在这里

不会听到它们的合唱，只有

这一片一片的白

覆盖了目之所及

谁能说，我是一个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我喜欢这样的白

干净的白，往往会让我忘掉自己的黑

 

 

等待

 

我坐在石头上，看落日仓皇退场

接下来的昏暗

让我无法看清你的短信

我只能借着鸟声

打听还有谁会远道而来，与我共度一夜

 

山里够清净的了

没有什么会发生

也不会有什么把我从石头上带走

我愿意一整夜

在猜测你短信的内容和你发短信时的神态

 

我已羞于说爱

我想，明天会有更新的事物出现

 

——我的等待，在我离开之后

 

 

拜访

 

扶梯有些摇晃。阳光从墙缝里照进来

正好看见它腐朽的过程

 

我这个时刻，要去拜访一个老人

他在熬煮一罐老茶

在这个小镇上

没有人知道他生活了多少年

 

不断有咳嗽声。像一付老家具，上面落满灰尘

我不能打断，他喝茶时

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院子的果树下，光阴以阴影的形式挪移

有些果子已经熟透

它们松动的感觉那么明显

马路上，那个来回走动的人

不可能知道，其中有枚果子

愤怒地砸向

老者目光的深渊里

 

 

玛瑙

 

是谁把一串红玛瑙放在石头上

在曼德拉山，这样的石头太多了

无疑说，这块石头

是幸运的

 

更为幸运的是

这串玛瑙，现在戴在我的手腕上

所以，我是它暂时的主人

 

我从山下爬到山顶

这串玛瑙随着我，一同享受到了

曼德拉山顶

落日温暖的余晖

 

天彻底黑后

我们回到山下，那块石头仍旧在那里

并彻底凉透

而这串玛瑙

也要回到它真正主人的手腕上

 

 

碎瓷

 

在这片磁窑遗址，我专心陪同远道而来的诗人

他不止一次地把我和坍塌的窑址

装进他的镜头

 

不过，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位本地诗人

她却专注于一块块碎瓷片

我从山坡上往下看

无论怎么看，她都像是一块年代久远的碎瓷

是谁摔碎了她？

 

落日下，离开时

她手里攥着一个貌似瓷碗的底座

而我，独领着落日的余晖

重新回到山下的人间

 

 

可可西里

 

这样高的海拔

适合我头疼

适合我坐下来，深呼吸，看一头头藏羚羊

吃草，奔跑，交配

生下它们可怜的孩子

我无力再爱它们了

有这么一片荒地，供它们

奔跑就够了

 

我的爱已经足够多了

这时候，我只能爱这贫瘠的高海拔

请原谅，我本是一个清贫的人

此刻，我只能塞给它们

一片蓝天，高山上隐隐闪光的雪线

和一颗失败的心

 

 

秋风吹过

 

秋风吹过苇草丛，芦苇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吹过大仁川的草地，草都着了火

吹过树梢后

一轮弯月晃了晃，就钻进云层里

 

秋风吹过村庄

罗子贤咳嗽了一声，再也没有换过气来

一头扎在土堆上

那些土，最后埋了他

一辈子没有娶过老婆的罗子贤

他的坟堆

孤零零地卧在大仁川的草地上

 

秋风吹过后，冬天就要来了

村庄的人，蹲在墙角

等待着第一场雪

 

 

秉性

 

石头有石头的秉性，江水有江水的漩涡

那些往水中扔石头的人

我担心，其中一个，不留神

会把自己扔进去

 

岸边的树，远山，蓝天

苍茫的日影

不知被谁扔进水里。所以它们虚幻

都有一副眩晕的肉身

 

其实，这也是平常的一天

无非是几个人相遇在一起

无非是

他们遭遇了相同的话题

而我绝非他们

我专注于一片浩荡的芦苇

它们顺着风

集体奔向同一个方向

接着又倒回来。像回到旧生活里

一个女人。而我的每一天

绝不雷同

所以，你看到的我

永远是新的

 

 

 

惠永臣，原名惠永琛，男，1970年出生，甘肃镇原人，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等。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