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相逢，却早已过了离别的时刻（组诗）

 

惠永臣

 

 

一根长茎草

 

一根长茎草的废墟上

一滴泪，欲说还休

没有什么

此刻能够动摇这一片国土上

的暮色。唯有漂泊的人

捻动着其中的一小块

默念自己的故乡

和父母

 

一根长茎草

在秋风里，不停地颤抖

所有的妄想

所有命定的轨迹

都在不知疲倦地恍惚着。暮色里

谁允许了它们的颓废？

 

一根长茎草，需要旅人怎样的安慰？

内心的委顿

已经够残忍的了，就像一个

远离故乡的人

他在深夜的念想

 

此刻，需要忘记什么？

才能够轻松地翻过今夜

抵达地平线上宽展的瞭望

让一个朝圣者

再次认清自己

 

 

木料场

 

这些闲散的亲人

都有木质的心脏

他们从一片林子里下来

从一棵树上下来。怀抱着

不知所措的年轮

在静静地等待

 

有一枚钉子

在其中一个的身上，渗出夕光的温暖

是标识，抑或是一种记忆

疼痛，或许已经淡忘

唯有一声声鸟鸣里

噙着一滴、一滴潮湿的晃动

 

暂时还需堆放在这里

我穿梭其中，我不能运走他们

不能在这里

留下一块潮湿的阴影……空白

暂时不能呈现出惶悚

 

一只鸟飞离

另一只鸟飞离

但我要留在这里，亲历他们

某一日

不安的颤抖

 

 

需要

 

我需要慢些，再慢一些

像一朵小花，松开欲望的拳头

 

像一根草，把根深深地扎下去

然后才抬头看看

这个潦草的春天

这样的慢，多么安静，又是多么幸福

 

慢些多好

肥美的草地上，慢所体现出来的幸福

是无声的。连雨水也不催促

就像近些年来，我常常放下自己

做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样其实多好

 

草地深处，旱獭也是

慢腾腾地

打造自己的家园

它并不知道，春已深了

一个人在静静地观望

这片草地

是怎么肥美起来的

 

 

镜子帖

 

镜内是道场；镜外是混沌的人世

 

有人隔墙喊话

有人不慌不忙端正衣冠

远离禽兽。这人世间

有些事情过于复杂。譬如：我常常将早晨

误认成傍晚。晨跑的人，早已

丢失了容颜。汗水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而镜子不这样做：人生有些过错

是故意的，我常常将自己

看做另外的人——

一个人做事另一个当

 

 

病中书

 

草地上散落着斑驳的光影——

 

太寂静了，野花开得

散漫随性，没有什么能够

让它们停下来

停下来，也是一种幸福

一只山羊狠狠地撕扯了一下草地

然后仰天咩叫

但我没有看见

草地疼痛的颤栗

就像此刻，它全然不知道

一个病人的心事

 

我有几千里寂静

你有无边的花海

溪水慢腾腾远去

我却没有心思去送一程

而一块水里的石头，会不会

突然向我游过来

执手问好？

这么想时，草窠里突然飞起

一群鸟雀

“洒下了永不回头的鸣叫”

 

 

喜欢

 

“河水哗哗地流着，神喜欢”

影子闲散地游离着，谁喜欢？

 

没事情可做，或许更好

两个人面向水面，默默无语，更好

水面上安详的两只水鸟

不分不离，是不是更好？

 

至于对岸林子里传来的风声

要多干净就有多干净

阳光均匀地分配给万物

使它们看上去

更干净

偶有钓者，他的安静也很干净

 

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

谁也不会捡起石头

打扰一下日夜流动的河水

这样，神更喜欢

 

神喜欢的事物

我们都愿意默默地去做

 

 

病中

 

也许，疼痛是一种安静

不能接受各种喧嚣，干脆书也不读了

不读了更好

从疼痛里分离出些什么，才能更安心？

 

分离些什么呢？

这身体，日渐苍老；这思想

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人常说：放下一切

一切都能放下，又有几人？

一生的时光

就那么短，谁会轻易放手

一生的时光，又是那么长

 

......疼了今天，明天会好些吗？

 

 

草地

 

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黑暗

所有的期许还都没有兑现

 

草地上点缀着许多小野花

没有谁刻意去偷走她们的蜜

 

我们还没有相逢

却已早过了离别的时刻

 

 

决心

 

允许这绿皮火车，运送我的杂念

去远方。希望那里

四季花开，让我的每一颗文字

都有幸福的去处

 

火车，不需要有多快

在我年老的时候，能够到达即可

这么多年，因为慢

我也失去了太多，这无所谓的

就像两条铁轨

允许有人不断地敲打，但最终

它们都走到了远方

 

我的杂念里，当然包含有爱

“春天已失去了圆满”

我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你呢？

 

火车经过了一站

下一站，尽管你还不在那里

但绝对不影响火车

奔赴更下一站的决心

 

引文为小西的诗句。

 

 

沉迷

 

更多的时候，我会沉迷于

自己的阴影

希望从中找到

昏暗中的灯盏。前方的路

永远在前方。我不止一次地

从自己的阴影里找到

歇足的小店。但却往往

忘记自己所处的位置

 

沿途，阴影之外

鲜花盛开，风雨茫茫......

我希望用一种意念

忘记它们

但总在中途，探出欲望的眼光

 

阴影跟随我多年

就像天空下的飞鸟

每一个翅膀下的风，都是温暖的

但我一直庆幸，我还有

一颗失败的心

 

 

多余的部分

 

想象一把虚无的椅子

我站在其上，观察天象

明日继续有雨。我可以放心地出去走走

曾记得，有一次我忘记穿鞋子

让一股风拖着

我看到了山川树木，看到了有人

提着斧子，对着湖水拼命地砍

看到了落日下，一群蚂蚁

抬着大象巡山。我显得如此多余

拐进一个山洞

如梦方醒，不会有人来唤回我

更不会有哪一条河

因我而倒流

 

这把椅子有些晃动，此刻需要一对

翅膀，这样可以继续观测

天晴天阴

都是自然的事，我无非是自己

安慰自己。好让一个阴雨天

不因为我而醉生梦死

 

 

放飞

 

天边滚来雷声。我从纸上

放飞一只鸟儿

 

刚刚转山归来的人们

围坐在一起。他们扔弃的骨头

被一只狗叼着

跑向草原的深处

 

所有的这些，我无法深层次地描述

我只知道

这个中午，必会有一场暴雨

从身体的天空落下

而我展开的纸上

早已山洪汤汤

 

 

担心

 

草地绿得有些发慌

野花开得更乱了。小寺

仍不为所动——

它的静，来自它的内部

肃穆的红墙，没能挡住一棵老榆

婆娑的叶子

像谁杂乱的脚印

 

再过几天，就到秋天了

我担心

那寺上空的几朵白云

和这些树叶

会不会突然消失......

一个没有了朋友的人

会不会流落成尘世间

无足轻重的浪子

 

 

无聊

 

阳光下，树叶婆娑着

它们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阴影

鸟隐藏在它们中间

但鸟鸣泄露了秘密

无聊的人

随手扔一块石头上去

鸟们四散而去，树叶似乎没有发生什么

继续拥有着自己的阴影

比这更无聊的是

他多么希望她突然从树背后出来

抱住他

就像伤疤抱住伤口那样

 

 

场景

 

我生活的小城，骤降大雨

山洪裹挟着生活的垃圾，涌过

我上班的必经之路。那些漂浮物

似曾相识，又如此陌生

人们谁也不会在意，像谁也不会在意

那个每天窝在楼角的疯子

撸着自己的生殖器，大叫

 

这样的雨，来得突然

以至于有人来不及回家，就像生活的垃圾一样

被裹挟而去，当然

包括那个疯子。这样的雨

曾经在乡下见过

那时，洪水只会卷走牲畜

人，都活得好好的

 

这样的雨，来得太突然

让我还没来得及把一首诗写完

存储于内心的词语

就被洪水吹得四散而去，像多年前失散的亲人

再要找回他们

可能是几十年之后，或者

要穷尽一生的时光

 

 

惠永臣，男，1970年出生，甘肃镇原人，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延河》《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回族文学》《阳光》《湖南文学》《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骏马》《佛山文艺》《都市》《鹿鸣》《椰城》《秦都》《牡丹》《厦门文学》《北方文学》《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白银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二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