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星河》2017年春季卷的12首，第三次上该刊

我还可以独享下午悠闲的时光（组诗）

惠永臣

 

 

同学强华

 

据说，他死在讨薪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我伤感了好多天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那时，他是班里最帅的

他常常引着不同的美女在大街上转悠

后来，被他引着转的美女

没有一个成为他的老婆

 

因为长得帅，他提前辍学到深圳

去打理富婆们寂寞的夜晚

他挣了好多钱

他挣了一身的毛病

最后，被一个富婆的丈夫打断了一条腿

顺便搜走了他身上

最后的一点尊严

 

后来，听说在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小工

他要用最后的一点力气

赚钱娶媳妇

大楼是盖起来了，但他没有为自己换来媳妇

他最后死在讨薪的路上

人们发现时，他的尸体

比腊月的风还硬

 

 

掏空

 

秋风吹遍山谷后

又折回来，吹一朵野菊和其上的

黄金灯盏

暮色又加重了一层

与落日很近的是农历里的村庄

 

我一个人在山谷里

没有孤独可言

我看见一对翅膀，它们的悲伤

不在于残破

秋风掏空的树冠上

一匹黑乎乎的雀巢，在奔跑着

像丢失的故乡

 

阵痛

 

一朵花占据着高处

更高处，一只鹰翻卷着翅膀

练习着俯冲

 

一朵花打开的寺院，持续晃动

唯有钟声

在鹰翅下纳凉

一个制造巨浪的人

他把一瓶矿泉水，注入了花的根部——

 

一座山与一只鹰

似乎都有了潮湿的阵痛

有别

 

他们仿佛是些心怀仇恨的人。他们不停

向水里扔石头

 

好像他们只有不停地扔

才能解恨。唯有我

站在水边，看倒影的远山。树木。一些缭乱的身影

唯有我

理解江水的宽容和接纳

 

唯有我，手里攥着一块石头

迟迟不肯扔出去

 

唯有我，理解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美女

她的泪珠儿，像酒滴一样辣人

 

落叶

 

树木无一例外地都在落叶子

但没有看出它们的忧伤

踩上去，总发出嘶嘶的叫声

它们或许有疼

无法痛快说出

小脚奶奶的背篓和扫把，时间一样

在墙角腐烂

“像漂泊的人，不急于回家”

她总在野外，抱着一堆土

等待我们

每年来看她一次

给

 

我和一朵枯萎的野菊坐在一起

白云看过我们后，被一股冷风吹散

 

北方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

我思恋的人，此刻在南方的一座海边

她迷恋海鸟的翅膀以及翅膀上

细碎的光斑

 

山下的树木都落光了叶子

它们的无辜，我无从安慰

就像我的病灶，一直是我的标记和自卑

 

山上多好，没有人的山上，冷风在吹什么

我和一朵野菊

已经空有肉身。风，不会从我们体内

吹出恍惚的小路和灯火

另一面

 

我和树桩坐在了一起

这个下午，就有了生长的欲望

树桩努力着，生出新的枝条

而我，努力生出另一个我

 

一个和我作对的我

一个黑夜的我

一个失意的我

一个背着我，一心想做坏事的我

......

 

事实上是，树桩已经腐朽

而我还可以独享下午悠闲的时光

 

 

倾斜

 

村子里漫漶着为死去的人吹奏的唢呐声

此时，树叶已经落尽

风已无法从树的身体里掏走什么了

只是吹着一只鸟

它的翅膀倾斜

它的叫声倾斜

一座老木屋倾斜，一个独坐在木屋里的人

一根烟蒂早已熄灭

而他却浑然不知

 

 

静静地白着

 

牛羊走过的山坡上，野花星星点点

它们的绽放里

掩藏着多少时光的暗影？

 

每一片土地，都允许了它们无声的绽放

每一朵花里，都有一个默默的故乡

 

在这异地的山坡上。我慢慢地等待

星星的出现

我已经听到了它们

咔嚓咔嚓的脚步声

它们不久就会出现在我的仰望里

就像一千里以外的故乡

 

二十多年了

我还没有找到一条便捷的路

通往那里

那里，已是繁星闪烁

属于祖母的那一颗

已经站在头顶，多像身旁的这朵小花

它的摇曳

像一场大雪一样，那么静静地白着

 

 

潮湿

身披苔藓。它的内心有多大的寂寞？

潮湿是有来处的

它摸一把眼泪，继续呆在原地

它有多少苦

它就有多少寂寞

落在它上面的阳光

不知是谁的温暖？

是浪费还是虚度？

她，试图从这块石头里

救出那人

她嘴里一遍遍地叨念着——

石头上，早已落满了风的蜕皮

就像死去的草木，摇曳还在

 

 

正午

 

这里有我不认识的植物

它们一样长得很茂盛

领受着正午的阳光恩赐

而留下一小块阴影。它们似乎

也有大悲大喜

摇头的摇头，沉默的沉默

唯有一块石头，内心沉静

它蹲在几朵小花旁

不宠不惊

我不曾知道

它是否有过欲望和激动

不过，现在它看起来

一直那么平静

 

 

纸上的黑夜

 

起风了。你无法压住纸页上的黑夜

你点燃身体里的灯

看见无数的文字

拥挤着经过一场爱情的便道

 

大地上，好多事物还没有被命名

它们像乞讨者

它们暂时还无法从一张纸那里

获得名分

 

你携带着一张纸和黑暗

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上，你遇到了巨大的星空

那些闪烁着光芒的杂乱的文字

需要你慢慢地排列

 

排列成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