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草原  母亲的河流（组诗）

 

宋晓杰

 

1.诗人节，在草原遇雨

 

夕阳是好的，公路是好的

欢声笑语的面包车，是好的

马背上的陌生人是好的

曾经熟悉的牛羊，是好的

蒙古包像散落的珠贝，是好的

时断时续的草场，是好的

翘起的尾音和260公里，是好的

惊见朋友经常提及的大青沟，是好的

高速奔驰和慢下来发呆，是好的

不舍得盹睡，是好的

 

天忽然阴下来，是好的 

没有形成沙尘暴，是好的

闪电是好的，突遇的暴雨是好的

花儿低了头又仰起来，是好的

裙子飞舞，丝丝凉，是好的

我最后一个冲进雨幕，登上车厢是好的

雨中的诗友举着倾斜的伞

没有用上，也没被刮跑，是好的

 

到达通辽的第一个夜晚

迎宾酒还没开始喝

就遇到一阵暴雨是好的

这说明草原的性格，是好的：

它黄土垫道，它净水泼街

草原的最高礼遇哦——

让我觉得

红尘滚滚中，做一名诗人

是好的

 

2.处暑之夜，想起通辽

 

河南、上海、内蒙古、江苏、山西的作家

聚在雾灵山里休假

晚饭后的时光，使沉寂的山庄活起来

 

他们带来不同的山水、地理、口音

——差异，必须依靠笛声

翻译成普通话、标准音

当然，鼓掌是否整齐，都不要紧

人类的默契，总会有办法达成

 

我悬空，坐在半山之中

当山楂红了的时候

处暑降下新凉

秋虫，在窗外不停地敲打水罐

飒飒的风，是另一个我

穿过玉米的叶片

玉米在羊肠小道的两边

羊肠小道，通往县城

古谚说：处暑之后，脚要藏起来

而南方大部，还在高温预警

冷热不均，是辽阔的别名

需要一匹马，在乐音中狂奔

 

笛声缭绕，那是哪个省的寂寞？

哪个省的寂寞，都准确地作用于我——

我又回到了无垠的科尔沁：

那一夜，月亮的脸清白、饱满

照着被我们怀念的人……

乌云过后，繁星点点，天似穹隆

钴蓝色的天幕，旷世的宁静

如太古之初，圣婴

压低了尘世中所有的欲望

——只有大面积的空，能做到

草原，也能

 

3.致孝庄皇后

 

我们有过相同的年纪

但是，却无法拥有你思想的疆域

更无法偿还

欠了四百年的敬意

 

歌德说：“永恒之女性

引领我们上升……”

“天降贵人”予一个民族

就是拯救，就是成全

马蹄里开出的花朵

沙漠中的甘泉

在东方，在母土之上

竖起了纪念碑

 

时间不是问题

问题是：当世界还小的时候……

你猩红的蒙古袍

就是旗帜，猎猎成风

美，从来都是一个持续的累加过程

75年，在你那里反复加密、增容

像从一而终的河流

——奔腾，你是一匹飞扬的骏马

安卧，就是大清的河床

 

（*孝庄，意为“天降贵人”）

 

4.父亲的草原

 

一次“意外”

或许，就是一生——

 

父亲，在美丽的通辽

我遇到了你的一岁

重新开头、重新起步的一岁

折断时光森林的一岁

找到了生命之源的一岁

并且，在一个小女孩儿的身上

找到自己：面孔、生活习性、嗓音、肤色、

服饰……否则，为什么无端泪涌？

蹄声清澈，打马，经过草原

绵延的山脉，柔滑的胴体

模拟着一个女人

遥远的今生

 

亲爱的父亲，说好了替你看看草原

这巨大的容器，旋转的轮盘

消音，成比例微缩——

哦，我本来就应该那么小：

……你只有一岁

而我，仅配是一滴牛奶、一颗草籽

还在孕育，未曾发生

 

亲爱的父亲，从此以后

我将终生携带着草原

——不，是我心上长草了

我深深记住了，您曾经说过的话：

做石，要做礈石；

做人，要做意中人

 

（注：父亲一岁半的时候，随我的祖父母离开通辽，去辽宁定居）

 

 

（发表于2017年1期《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