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辽东文学》2016年第5期上的11首（第二次上该刊）

让一滴泪，触礁而亡（组诗）

惠永臣

 

 

颂词

 

河已干涸。还没有及时撤退的苇草

无比慌乱。秋风按下她们的头颅

像我把词语

一次次地按在绝路上

 

愁白了的头

像飘忽不定的旧日子

 

风掏走了她们内心的热情

现在只剩下空茫，杂乱

和无由头的喧嚣

河床干坼，苇草丛里

是否还埋着许多暗礁

一不小心

让一滴泪，触礁而亡

 

 

风吹着

 

我照例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

我所需要的寂静和荒芜

风吹着，毫无怨言

木叶也按着时序的安排，该绿时绿

该黄时黄。一条小路

就那么躺着，它的寂寞是在于它的小

它的节制

 

巨石仍旧在这里，无比安静

但它有背影，背影后面的一块冰凉

被一群尘世所遗弃的蚂蚁扛着

这样的情景

我无比惊喜：

 

西风吹着旷野，从苇草上

我看到了轻浮

从石头上，我看到的确是沉重

和无比的艰辛

 

——被风吹拂的那个人

是我，不是我

 

 

果园里

 

果园里，落叶喧哗着

是谁在翻动着往昔？又是谁

在来回地走动？

她的阴影，粗糙，不安，像幻觉

往往在经验的内部

产生光芒

 

果树，在风里扭动着身姿

是在等待赞美

还是另有隐情？大雪之前，曾有人

在痛哭中，把自己交给了

其中一棵稍高的苹果树

大雪之后，平静终归来到果园

 

万木萧疏。唯有果园因失去过生命

而显得更具生命力——

根系奔突

河水暗流

果木的体内，因为长久地等待

而显得

比开花还激动

 

——春风终归是吹过来了，果园里

有隐隐的响动

这总归是好的

 

 

长安尚远

长安尚远。枯草纷纷。马匹踏着千里江山

瞭望的人，目送寺院远去

牛毛帐篷，像一只黑鸭

喝酒的人，点着火把。大地的骨骼因为酒精

摇晃起来。史书里步履蹒跚的词语

在替谁描述这片辽阔的草原

马背上的日头，硬的赛过嚼铁

鹰飞过的地方，天空晴朗

可以种青稞，可以点燃柏枝

“风解开草的纽扣”

露出时光去年枯瘦的肉体——

 

枯草上的暮色，被风点燃

她身体里的温暖，如此干净

长安，遥不可望。今夜，就宿这里吧

 

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

 

 

生活状态

 

茶已喝到无味

书已看到疲倦

一盏陪我多年的壁钟，仍旧送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时间骨裂

我还能医治得了吗？

 

人已中年

身体日渐臃肿

思想渐次麻木。即便是一本好书

我也看不到颜如玉、黄金屋

 

起身，推开久闭的窗户

静电，有瞬间的麻木感

而阳光

却完好如初

 

 

古典的爱情

 

三月，桃枝上有一个血色的黄昏

从阁楼上下来的人‘

身姿摇曳。她的款步里

似乎

有着病恹恹的时光

 

花红柳绿的词语

躲在

一场春风的背后

刚刚露面的人

已经无法按捺住内心的雷声

他，借助一盏闪电的光

扶住一朵桃花的摇曳

 

三月的渡口

松开了双手，流出来了石头的惊慌

和一块月牙的迟疑。再过几日

他们会不会

在下游，一朵桃花的宫殿里

许下终身？

 

 

臆想

 

酒已酣。与我一起的人

让一轮圆月东倒西歪。酒吧已安静

似乎唯我独醒。继续自斟自饮

我要放倒另一个我

与他们同流合污，让猴年的元宵节

有一个托词——

 

她在哪一轮圆月下

和谁假借团圆之名，消费着人间的

温暖？......一杯下肚

焦灼感像灰烬

“属于可以用安静来结束的幻象”

已无出口

酒杯的深渊，像无神之眼

 

醉意的时光，渐渐漫过翠绿色吊坠的窗帷

我开始在酒杯上磨刀

要在彻底醉倒之前

割下一块月亮

像砒霜，下在她的夜晚里

 

引文为胡弦老师诗句，感谢！

 

 

大雪

 

努力在一张白纸上

下一场大雪，是飘飘洒洒的那种

是白了头的那种

 

多么期待这场雪

打扫干净了身体，和体内的所有场所

我端着茶水，握着陪我多年的笔

在期待

 

我要在雪上

画出已故的祖母，佝偻腰身

终年劳碌的父母

画出遥远的村庄，失落的爱情

更重要的

我还要画一座草原，草原上

达英的牛群

是很多很多的那种

 

 

元宵节

风烂在树枝上。雀，无法厘清谁对谁错

在这该团圆的日子，多出了一只

外来的总要张扬自己美丽的翅羽

情景或许更为复杂

树好像旁观者

位置没有多余的，爱，应该也是

树的内部，是一复杂世界

远可和人的内心相比。有人在厨房煮着汤圆

孩子仍旧在卧室，攻克永做不完的试题

只有你，在想入非非

替换，是一道更难做的题

其实今天不该想这个问题。你一手托腮

一手翻着一本旧书

——毫无新意

 

窗外的世界

继续演绎着你的情绪

 

辨认

 

从春天里蹒跚走出

她的拐棍，有些晃动

这样的晃动，也许来自于年龄

也许来自于一场温暖的风，一声儿女的叮嘱

 

这样想时

你突然预感到了自己的老年

也是拄着一根拐杖，在春天的花园旁

认真辨认着：

哪是牡丹，哪是芍药......

辨认着，辨认着

像个孩子一样

采摘了一朵，插在花白的鬓角

 

 

声音

 

 细小的声音从暗中传来

温暖并伴有亮光

细长的、不绝的，有一种敷贴内心的气息

顶灯似乎有些晃动

是否与这种声音有关

此刻，书也不愿看了

茶也淡了，亲爱的人，已进入梦乡

梦乡里也该有这种声音

多少年了

书没读尽，人日渐苍老

多么需要这种温和的声音

 

这种悄悄地锲入黑暗里的声音

时缓时急。何尝不是一种呼吸

或者呼唤

 

轻柔的手

抚弄着时光的流逝，有多少记忆

被重新提起？有多少恩怨

还不能放下？

多美啊。黑暗里也有这样的意境——

美，无时不在

一杯淡下来的茶水，也有淡下来的美

这么想时

我渐渐有了安然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