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远东文学》2016年第2期上的10首

模糊

 

我在春风里，扶住一枝刚刚绽放的花朵

我像扶着我的美人

扶着自己的疼痛。我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地

对待每一天和自己的爱

 

我旁如无人地

倾听它的摇曳。和它体内清澈的溪水

但它仿佛存世已久

对我的到来，如此平静

远远超过它周围急匆匆的草木

 

这么想时，我更喜欢它了

就像喜欢，落日使一个人

看上去的那种模糊

 

 风吹着

 

秋风吹着芦苇。我喊了一声

风仍旧吹着芦苇

我一连喊了好几声，风还是吹着芦苇

只是飞出了几只鸟

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那一层落日的余晖，不知被什么的手

慢慢收走

只是，我站的河边，和我的身体一样

也黑了下来

 

 

记忆

 

荒野，只有寂静无法被打破

我穿行其中

雪好像没有来过，只是白色的

石头上，有一种辽阔的飞翔

在放弃自己的影子

 

枯草沙沙沙的，时辰还早

一只鸟雀的跳跃

带动的火星，点燃了一个人信仰般的记忆——

 

铁轨上，那个年轻的名字

伤口还未愈合。火车一如既往地

飞驰而去

这些红色的草木，即将慢慢露出

内心的碑石

 

 

信

无聊时，我就不停地写信

写了无数封

不知道所邮寄的对象和地址

但我不停地写——

门外，马蹄声声

驿站，荒芜已久

今天，我独居斗室

光线暗淡，时光的灰烬

“如死亡在大地深处蔓延”

信写到了一半，前一半写的是“爱”

后一半，是写“爱”还是“恨”？

犹豫间，一只鸽子飞临窗台

 

我多想把前一半交给它

但它突然飞离而去

留下了一块昏蒙蒙的天空

 

 

命运

 

香火暗淡。大佛含笑人间

菩提，努力记忆着去年的事情

一匹灯笼，含冤而晃

苦命的人

眼角还挂着泪水

 

一道木门，隔着神与人间

人间草木已发

人间在低处，被风吹拂着

几畦油菜的香气

过于浓郁，以至于

她和一条小路

兀自荒芜着

翻挖

 

下午，如此安静

惊蛰之后，没有雷声出现在天空

旷野，依旧按捺不动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蹲在污水沟边

用小铲，一下又一下，翻挖着泥土

然后，把一只只蚯蚓

扔进身边的黑色罐子里

 

也许，只有他鱼缸里的鱼

才知道蚯蚓的美味

也许，只有我注意到了他和他的铲子

 

在这个春天的午后

“如果他足够强壮

铲子足够锋利”

我想，他一定会翻挖出一个更加安静的黄昏

 

 

情景

 

秋深了。悬铃木低垂的枝条

交出了最后的牵挂

流云低飞

瓦屋宁静

我们退回到生活的本真

围着火炉，看时光如何凝固，板结

看两个热恋的人，如何裹紧他们的爱情

冷风继续吹着

他们仿佛无动于衷，又仿佛要去搭理什么

但，最后，他们都退回到温暖的边缘

看大雪，如何用洁白

覆盖一层又一层的寒冷

 

 

枯藤

 

残雪染上古藤。细碎的黄金

有簌簌的嘶鸣。一匹风中的马

谦卑地放下身段

在墙角，丰收后的残败

多少有些寂寥

 

寂寥的墙角，时光早已眷顾

气定神闲地披挂在墙的一面。美好的生活

对于它而言，就是在等待

这温暖的庇护

实则是一种修为

 

细细看来。枯枝上已有迹象表明

一次奔腾

早已备足了草料。像一段记忆

突然恢复了；像一件终于找到

身体的衣服

被风吹着

 

 

抽离

 

夜色抽离了

沿岸的晃动

一心想飞翔的石头，失去

期望、爱慕、悠远、沉缓、自在

和内心悬浮的梯子

 

你还没有收回钓竿

周边的凌乱、不安的跳动

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纠缠

 

黑暗已无处不在

草叶的祭台上，一只七星瓢虫

在鼓翅。它心中的神

是无形的

它的祈祷：愿有一丝光线

扶起它的忧伤与耐心

 

钓竿深沉。湖面的寂静似乎被打破

你几次欲收起夜色

只是身体里的神龛上

夜风骤起，已无法

将一条上钩的鱼，拖离深远的辽阔

 

 

寂静是潮湿的

 

寂静是潮湿的，并带有小坑的晃动

 

残雪处，远山依旧

从火车上卸下阴影的人

站在雪地上，倒出身体里的

风吹草动

小坑里的人影是模糊的

周围的枯草，仍旧用摇曳打发

漫长的午后

 

身体越来越轻

火车远去，她的瞭望似乎也有了水分

一滴滴的。小坑仿佛继续凹陷

让一个下午的时光

不停地晃荡着 

 

——寂静是潮湿的

雪慢慢退远，她仍在原地

她身上的叶子，正随着夕光，一片片掉落

而她，似乎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