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田垄（10首）

 

宋晓杰 

 

1.棉婚

 

棉花的棉，木棉的棉

棉婚的棉……同源同宗。

 

我畏寒，怕冷，另起炉灶——

木棉为火，棉花做被

无穷动

 

两年前的那一天

——薄暮中，你翻鞍下马

拨亮炉火，折断闪电

把棉花又絮上一层：

有人猜测，有人打哑谜

是的，一个人藏东西谁也找不见

——针尖，也是心尖

 

2.虚火

 

小米粥、叶绿素……之外

青山秀水也不能解决

生活，总要给我些零碎配额

不大不小的麻烦，苦瓜也会笑

 

三角枫要到九月才红

而搬运火山，是近来的事

噼叭作响的干柴，雷击，裁判

烧坏了粘膜和皮肤

小面积的溃疡，尖锐的疼

积攒起来，是否可以点一盏灯

 

野火，无形……劫后余生……

见你之前，把自己用糖水泡一遍

或者，削得更尖

 

3.月圆之夜

 

一个月亮，不够看

就弄出许多倒影

如秘密的繁殖，陡峭的狂欢

是矛盾中最危险的一种

 

完美，注定无法克服——

因为居中，今夜你格外受宠

海面、路上；此刻、今生……

左右簇拥，喜忧参半

鼻尖儿微凉，柳梢，眉棱

晖光如钟声荡漾

……高一声，低一声

 

没有抬头的人，携带铁器

锻打着颤抖的水晶

 

4.第一次．忆旧

 

两个微醺的人

打败自己，便打败了世界

穿过人声鼎沸，灌木丛，万物失声

转过天桥，立定。火车收拢翅膀，慢慢停稳

萤火虫集会，收集火种

你边走边回头，挥手，微笑

哦那时候，还没有点灯。脚步变轻

不是因为酒；我热泪奔涌，不是因为疼

 

5.十月一日

 

会有风雨、家宴，会有羊肉烩面

会有飞驰的列车分开田野

会有鱼、蟹的腥，米兰的香。悉尼的成绩单

钱夹里的出发、到达；人未动，心已远。

会有烟灰长长地，悬在指间

 

会有小狗湿了皮毛，脖颈的铜铃一颠一颠

响在傍晚；会有婴儿降生，鼻涕虫造房

会有婚礼上喝醉的人

经过红毯、镁光、甬道、衰老、

目送、假山……再到丧葬

让菊花、松柏和时光，隔开它们

像厚厚的石板，隔开阴阳……远如近邻。

 

你一路向南，五个小时才喘一口气

我坐在屋子里，什么也没干

故地重游，像那次——在深山

我们吃下太多的负氧离子

微醉……我放肆地笑，怎么也止不住……

夜雨初歇，路灯像渴睡的眼

在隔墙低低的絮语中

我们并排躺下。星球在运行

寂静里，桂花在落，天使在修补

翅膀，万物都有回声……

 

6.告别

 

原谅我中度洁癖、轻度自闭

原谅我48小时暂时失去语言功能

我降低身高，打洞

与穴居的鼹鼠，属于同类

 

原谅前方迟迟没有消息

原谅热气腾腾的人们；原谅

已然心焦的田园：一把火，就着了……

 

镰刀闪亮；火车铿锵，拖拽着白烟

寒光……哑孩子倒吸一口凉气

——他疼，他有自己的语言

 

7.为什么一次次写到火车

 

我喜欢怀旧版的绿皮火车

动车、高铁也行

但我只取它的速度，飞快的刀

带出的风

 

我喜欢坐上慢的、快的火车

并成为它的一个螺丝

锈死，但擦得锃亮

喜欢车窗外北方的大地

睡狮的大河，薄雪，三五簇芦苇

轻轻摇着。喜欢水墨的层林和村舍

偎在天边儿，沉默

 

喜欢去看一个人，刚好日落

像被高高托举的鸟巢，荒凉的心

浸着夕晖，却又空空落落

 

8.雪后的田垄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雪后的田野，显露出三种事物：

 

零星散落的稻垛（稳固的三角形）

疏林间的坟茔（越来越矮了）

笔直的田垄（如卧伏的森森白骨）

 

我时常揪心的三个旧词条

乡间最后的三个亲人。犹如：

早安……晚安……归来……

 

9.布拉格的春天

 

虽然手无寸铁，但我也要做那个小木匠

走街串巷。走到你的面前，就不走了

 

再好的钢也不做，又冰冷，又生硬

——它会让我关节受伤

稻草人也不做。没血没肉，不知冷不知热

还是做木头人吧——亲爱的，

不说谎，鼻子不会变长

我们彼此塑造，日夜消磨

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要从人海里找出你

像从木头里找出火星儿

你看，亲爱的，就疼一下

我们就跨过这道“门槛”

伏尔塔瓦河是一万桶釉彩

翻飞的蝴蝶，布拉格可以当作人间

——你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春天

找到你，就找到烟火

 

    注：布拉格，意为“门槛”

 

10.剪影

 

他们，分属两个阵营

一张窗纸，契约

谁也不是谁的地主

 

他们吃离别的饭，嘱咐冷暖

航班因此延误；匆匆的吻，湿凉

 

火车嘶吼，约等于一个疯了的人

泪奔……怄气，又团圆——

（黑剪影，心尖儿上的麦牙糖

——小剂量的砒霜）

她还有游击队员的身手

……只是，膝盖冰凉

光洁，如贝壳

 

（发表于2016年10期《诗刊》上“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