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很穷，但我有充沛的爱（组诗）

惠永臣

 

 

忆起

 

空旷里，有一种沉重的回声

无处不在的时光呀

轻饶一个已经缴械了的俗人吧

 

草木的肉身里，阴影放弃飞翔

一把梯子

怎么会把你送到这里

砾石遍野。趾脚麻木。一条小路通往深谷......

 

在一家偏远小镇逼仄的酒馆里

我喝得酩酊大醉

谈起过的女人，一朵野花

也有春天。不过，现在的境况

谁能挽救？

 

——折返之路。草木萎黄

秋日的深沉，似在撕裂一个人的耐心

不是绝望

是甘心放弃

 

 

响动

 

风暴眼里，隐藏的暴力

有着难以自制的眩晕

 

无垠的戈壁，搁不住一枚脚印

沿着风向走下去

陌生的，包括陡峭的时空

那挣扎着要摆脱自己的红柳，都有一种

不知所措的晃动

 

曾经将自己放逐——

一只蜥蜴朝着落日拜谒

而我六神无主

道路来自任何一个方向

无论顺着哪条走下去，都是迷失。错乱

或者离经叛道

 

……砂石的关节里

有幽暗的响动

不是没有来处，也不是没有去处

没有谁上前，堵住一块砂石的嗓子

同样，没有谁

替一场风暴过后的时空

宣读冗长的判词

 

唯我，茫然地替落日

点燃狼烟，将手里的红柳枝

使劲地扇着，扇着

 

 

自恨

 

山谷衰老。河流携带着时光的遗存物

缓慢流走。有条小路

一直在打探深谷的消息

雾气氤氲。一座小庙

遗漏了钟声，虚无里露出金顶的闪动

山下的牛羊啃食着籽实饱满的草木

牧羊人始终站在高处

他手里的石头

陡峭的呼啸落到了低处

低处

雾气已经稀薄。草木的嗓音里

有固执的托词

不能离开。即便无法，也要把根

留在土里

萎黄的落叶。安静的阴影

它们不愿主动放弃人间的悲欢

它们黄金的体内

枯萎的现场，一块石头慢慢地放弃飞翔

“我坐在它们之间

比它们低”。这芸芸众生的草木，它们平静和自在

让我不再恨自己

 

引文为肖寒诗句。

 

 

照顾

 

山谷，宽容地接纳了

阳光和阴影

 

我们毫无纠结地漫步于

丛林溪水中

我们是一些搬运想象的人

把山谷比作子宫

把花草树木比作脐带

我们是刚刚诞生的人

 

落日下，我像一个冰凉的花冠

在风中晃动

我知道自己很穷，

但我有充沛的爱

我把阔大的山谷穿在身上

我要经过黑夜

抵达深处

我将不再区别于黑夜——

 

因为，我害怕离开，这些星群

暂时还无人照顾

 

 

秋末

 

秋风再也搬动不了什么

石头仍旧在原野。溪水虽缓慢了很多

但仍流向远方

远方多么未知

又是多么的虚无

 

秋风里，我身体的叶片

已经落光

和身旁的山毛榉毫无二致

即便秋风再猛一些

“我们也不愿主动放弃人间的悲欢”

如果有谁经过这里

请留下来，我们一起面对苍白的落日

给秋天最盛大的挽留

 

 

放弃

 

秋风又加重了一层

整个城市，繁花落尽

唯有常青树还坚持着

多像我，在熙攘的人群里穿梭

为了可以裹腹的生活

我丢掉了很多

 

有时候，我真想放弃一些什么

放弃什么呢

我往往迷茫

就像此刻，我站在大富豪酒楼的拐角

焦急地等一辆公交车

而酒楼里出出进进的人

他们昂首挺胸

穿得那么少

对深秋的寒冷，竟然如此麻木

 

 

需要

 

美，已无法呈现——

 

坡地上的小野菊，因为过于昂贵

它们在垂下头颅的同时

放出体内的黑暗

 

我纠结于一场秋风

它翻遍了每一朵野花的体内

已无秘密可言......我的伤寒腿

越来越不喜登高了

蹲在半山腰抽烟，看着一群人

翻过了秋天

 

我知道，我身体里的光

还暂时照不到它们的黑暗——

委顿的枝叶

需要一场风，吹散它们

我却需要

颠簸的暖流

陪我抽完这棵香烟

 

 

存在

 

大地不断降温

我双手抱紧自己。在冷风里

唯恐被吹走什么

而山谷里的树木，仍有一部分缀满黄叶

鸟儿仍在

光线弯曲，溪水漫流

我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看着溪水。没有谁会厌恶它的老去——

那就让它安静地

慢慢老去吧

暮色里，我要离开这里时

随手摇了摇落光叶子的老树

我确认了

我的存在

 

 

爱石

 

安静，慢慢长成的黑蘑菇

苇草上，蝴蝶晾晒着单衣

 

捡石头的人，三三两两到了河的对岸

他们之间

有我曾经认识的人

他们留在此岸的影子，被一只蚂蚁

扛着其中的一小块

慢腾腾地拐进一道裂缝

时日尚早

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打听彼岸的事情

 

——临河静静地流淌

它似乎没有倦怠和困顿

我和一棵山毛榉，以及悬空的鹊巢

此刻，感觉不到

荒凉和寂寞

 

但两个到水底看石头的人

至今还没有浮出水面

据说

他们是两个爱石如命的人

 

 

命运

 

我喜欢石头

各种各样的石头。把它们捡回来

摆在案头——

不同的命运有了相同的结局

它们大都是卑微的

无容置否，它们分别都领受到了

我的恩赐——

每天用清水洗涤

始终保持清贫的干净

没有错

它们都是一些极其卑微的石头

 

置于案头，陪我读书、写字

唯有我

才可以救出它们体内的……沉默

 

 

捡拾

 

秋雨，一遍遍地洗着麻山顶上的

小月亮。从村庄升起的炊烟

像一条从来没有人

走过的路。老屋实在跑不动了

......檐下，光阴潮湿

 

雨，抽走了村西最后一片庄稼

唯有秸秆，羞愧地

腐烂着自己

一些老人，永远住在了那里

连同他们的名字和教诲

 

当然，还有一些颂词

同时也留在了那里

它们，其实还可以留给那些仍在世的老人

他们已足够苍老

但他们依然留恋人世

 

雨，还在下。原野上

一些树木一起一伏

仿佛在捡拾着暮色和村庄里走失的脚印

 

 

白桦林

——记一位早逝的同学

 

有人在一棵白桦的树干上

留下了姓名的伤痕

枯草一层层的，踩上去

像是谁在呻吟

冬日的阳光

犹如一层膏药，贴在了某个时辰，某个记忆里

但更多的白桦树

毫无哀愁，它们有着令人清冷的平静

 

唯有一簇簇灌木

因为落光了叶子，看起来更加清瘦

这样的场景，我在乡下见过几次

它们伸出手臂

似乎要拉拽的样子

这是挽留，还是要诉说

 

嘶哑的嗓音里

无法辨认，有谁曾经在此落泪

有谁，在此长时间徘徊

最终和落日一起，坠入

黑暗的深渊

 

 

忘却

 

隔着露台，能看见错乱的星空

能看见一架直升机

轰隆隆地碾过，

像擦痕，像错乱的脚步

这样的时刻，我往往无心

翻阅圣贤书

 

一些日子，我一直坐在露台上

几盆多肉植物，它们的安静

不被打扰。它们的嗓音里

有着隔夜的时间的晃动——

这不是随意地想起。期待

是一种漫长的消磨

 

我胡乱翻书

似乎有隐秘的列车

往我的身体里搬运着羞愧的脚印

来来往往

还有多少恩怨

没有被搬空？

 

 

沉重

 

有一些花朵总归是好的。经过它们

你无法一一辨认。这种生疏感

或许更贴近生活

 

它们都有一颗摇摆不定的心。红尘万里

还有多少吹拂

是这样的安静、迷蒙而富有弹性

 

山谷里黄金万两。发凉的花朵上

“救赎与堕落殊途同归”

一只蜜蜂的眼里，你是不是一个

风情万种的女人

花盏微微荡漾，细小的火焰

有急待焚烧的欲望

 

秋风吹过，惊魂未定的花枝上

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暮色

山谷里游走的人，风撕下她的影子后

风也有了一种格外的

沉重感

 

引文为张作梗老师诗句。

 

 

掏空

 

秋风吹遍山谷后

又折回来，吹一朵野菊和其上的

黄金灯盏

暮色又加重了一层

与落日很近的是农历里的村庄

 

我一个人在山谷里

没有孤独可言

我看见一对翅膀，它们的悲伤

不在于残破

秋风掏空的树冠上

一匹黑乎乎的雀巢，在奔跑着

像丢失的故乡

 

 

远离

 

记起你与忘记你，本质是一样的

我的内心，始终有一种尺度

我不度量你的往昔，也不度量你的未来

我犹如草木般低微

还在一直降低自己——

草木有草木的幸福

 

祝愿你不断地抬高自己

高高在上。但你还是没有

文字的高贵

也没有明月的光亮

但我愿意

原谅你的高傲。骄纵。甚至蛮狠——

 

这些光亮的药片

可以治愈我的病

 

我远离你。就像草木远离秋风

来年的春天，仍旧在原地

葳蕤勃发

 

 

酒后

 

三只空酒瓶里灌满了秋风

三个醉酒的人，搀扶着秋风和野菊的摇曳

漫行于山谷。三个忘记了

姓氏的男人，不停地喊着

同一个女人的名字

 

山谷沙哑的嗓子里，跑出来远方

跑出了火车。沿途有展翅飞翔的树木

追求般执着的山峦

昏暗如黑夜的隧道

他们兴奋地忘乎所以；他们的眼眶里

都汹涌着哀愁的江河

因为酒，他们减轻了山谷的重量

因为她

他们沿着落日的方向

抵达

难以抵达的往昔

 

 

惠永臣，男，1973年出生，甘肃镇原人，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飞天》、《民族文学》、《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延河》《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回族文学》、《阳光》、《湖南文学》、《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骏马》、《佛山文艺》、《都市》、《鹿鸣》、《椰城》、《秦都》、《牡丹》、《延河》、《厦门文学》、《北方文学》《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