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马兰花》诗刊2016年夏卷上的九首

心中的敦煌（组诗）

惠永臣

  大金瓦寺的黄昏（略）

 

  无望

 

我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阳光

照样安静。摆放在路边的一块石头

仍旧在打盹

 

我失去的脚印，是否在一股风里嘶鸣？

丢弃的鞋子

灌满了缭乱的鸟鸣

和杂物

林子迅速合拢了我擦出的缝隙

 

小路边打坐的芍药

在风中默念一个人的名字

她是不是还在林子里

没有缝隙供我再一次探视

 

那个把佛陀装在心里的人

站在草尖上

是否触摸到了半块冰凉的月亮？

是否能在她的名字里找到了

下山的路？

 

 

  祁连山下，我一个人的夜晚

 

有谁能够说清祁连山上

有多少月光？

有谁能够用一生的时间爬上山顶

对着山下喊：

时间呀，我终于搞清楚了什么是前世

什么是今生

 

我此刻就在山下，正对一块石头占卜

它的正面温暖还是背面温暖

雪水一股股地流经这里

洗净了这里的孤寂和安静

 

我还习惯对着一棵树木发呆

祁连山有着十万棵不同的树木

我决心选择其中的一棵

然后卸下行装和阴影

默数弱水三千

 

——隐隐中，我看见，今夜的月亮

有着和我一样破旧容颜

它仅仅照亮了背阴处

一顶帐篷里升起的炊烟

 

 

  秋

 

躺在秋虫一句又一句的唠叨里

我知道田野忍疼

裸露出本来的面目

草木枯黄，包括我中年的鬓发

 

那个提着水滴

穿越时令的人，她现在就站在山尖

她看到的，我都已看到

 

草木一秋。没有人触摸到根部的温暖

霜雪在来路上

一遍遍照亮了一个人的身影

吹凉了另外一个人的内心

我也知道，她走过山坳里

依然有绿着的草木

和我旧掉的身体

 

——秋风呀，请给我指明道路

我的归宿

 

 

  干净

 

风吹送着草木上的秋色

没有人认领这些光洁的石头

守住内心，有时比坚硬更让人羡慕

 

这是神看护的家园

没有谁会轻易动动搬运这些石头的念头

 

柿子林抱着一大块时光的黄金

让进去的人不愿出来，守在外面的人

几欲走进去

 

而我，陶醉于这些美的漩涡

由远及近的

不是漫过来的夕光，是我周围束紧腰身的

草木

以及身后站着一个比尘埃还干净的人

 

 

  心中的敦煌

 

我们来自远方。那些成为神的人们

有些孤寂。他们深居浅出

面壁而立的时候

有多少时光，卸下沉重的翅羽

成为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

 

远离尘世。草木绿色的骨头

足以承载那些泥沙和汗水

时光过了千年。壁画仍旧在时间的手掌中

舞蹈

 

......是神替我们扫净了来路上的尘埃

我们看到的仅仅是表象

我们认识的仅仅是岁月的流沙

 

九层塔下，芸芸众生携带着各自的心愿

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

凄美的故事一遍遍地被传说

被记载

 

而我，是他们中的一个

在红尘的深处，慢慢地点亮一盏佛灯

我看到的他们都已看到

但我突然感受到了

一幅壁画

它有着不为人知的焦躁

 

 

  走近你

 

我没走近你。那朵芍药开得正浪漫

一股风，吹走了周围的阴影

大地此刻豁然开朗

 

一群蚂蚁忙着搬运尘埃。水边是变幻的翅膀

有谁能够借机寻到自己的前生？

这里原本井然有序。是谁的脚印

打乱了时光的影子？

又是谁，将一丛苇草放倒？

 

我走近你。细碎的金粉洒在水面

突破嘴唇的不是一句话

那针尖大的幸福

也不是来自于某个瞬间。花粉迷幻

有谁会从中窃取蜂蜜

或者砒霜？

 

我最终进入了你的灵魂——

那细微的喘息声

不是来自时光的暗处，也不是来自

那由远而近的迷恋

 

 

  秋草地

 

在一片红红的草地

我没有遇到一只蝴蝶

但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尽管看上去有些疲惫不堪

但不影响我

对一棵山毛榉树倾入大量的时间

 

其实，它和其它的树木没有什么两样

一些叶子已经脱落

一些还红红地挂在树梢

在风中，它们还能坚持多久？

它们是否在此刻

和我有着相同的命运？

 

 

  迟疑

 

傍晚时分，一个苹果的命运

是它渐渐处于黑暗中。那个同样站在黑暗了的人

面对悬崖

所有的念想，是否即将凌空而跃？

 

他的危险胜过这只苹果

 

那个把黑夜带在身上的人

现在，无法辨认草木

土地深处，有着更多的温暖

逐渐地沤烂，腐朽

包括他的目光，足迹，一个始终没有见到的人

 

已是十月了。还有多少果实没有被采摘？

还有多少泛红的树叶

没有在月光下，像归巢的鸟儿叫上几声？

 

已是十月了。他逡巡着

没有一条路，可供他下到谷底

谷底的溪水，也渐渐模糊

不能再替他洗掉陈旧的时光

和身体里的暗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