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在一枝丝瓜秧上提早弯曲了自己（组诗）

惠永臣

 

雨后

 

我知道，我离开之后还会再来

雨水洗净的湖岸上

潮湿，是另一种寂静

湖水浑浊。它还需要一些时日

才能厘清自身体内的泥沙

还好，没有人会干扰我

从湖的这岸，瞭望那岸

 

湖面似乎从来没有开阔过

对岸的林子

终于安静下来了

连一只鸟雀，也没有飞出

大雨过后

湖面似有反悔

不再映照天空，山峰，和一个显得

有些破碎的身影......

 

雨后，花朵打开了自己

我看见慈悲的眼泪里，有一种晃动

格外揪心

 

 

风暴之后

 

虚空里，鸟声激越

一些旧事物似乎都有着新面孔

浮桥晃荡在光影里。风暴已经彻底过去

一切沉浸于彼此友好的时序里

 

风没有带走什么

也没有带来什么

只是桥左边的林子里

投送过来了一些声音，尔后消弭

几座摇晃的桥墩

没有给水面带来过多的虚惊

 

没有人真好

两个人真好

“伤感不曾来临。我们只看到春色”

 

大风过后

我们彼此知道，这些草木和移动的光影一样

不会有任何冲动的迹象

 

 

大雨初歇

 

大雨初歇。肥胖的河流

翻卷着浪花，把人间的残余物

携带到更远的人间

唯有花木上，一只蝴蝶安静地

晾晒着潮湿的翅膀

唯有一只蜗牛，背负着

一块坚硬的胎记

爬行在面目全非的归途上

唯有一块石头

换了一幅面孔，继续呆在低处仰望

唯有一个人，站在水边

他瞭望对岸

对岸的情形大致如此：

一块苞米地，不断

传来“沙沙沙”的嗓音

一只拴在老树上的白山羊

继续围绕着树身

转圈子

大雨初歇。一个人赤脚走在沙地上

他留下的脚印，比记忆还清晰

虽是弯弯曲曲

但请相信，它们一定会伴随他

抵达远方

 

 

静静地白着

 

牛羊走过的山坡上，野花星星点点

它们的绽放里

掩藏着多少时光的暗影？

 

每一片土地，都允许了它们无声的绽放

每一朵花里，都有一个默默的故乡

 

在这异地的山坡上。我慢慢地等待

星星的出现

我已经听到了它们

咔嚓咔嚓的脚步声

它们不久就会出现在我的仰望里

就像一千里以外的故乡

 

二十多年了

我还没有找到一条便捷的路

通往那里

那里，已是繁星闪烁

属于祖母的那一颗

已经站在头顶，多像身旁的这朵小花

它的摇曳

像一场大雪一样，那么静静地白着

 

 

另一面

 

我和树桩坐在了一起

这个下午，就有了生长的欲望

树桩努力着，生出新的枝条

而我，努力生出另一个我

 

一个和我作对的我

一个黑夜的我

一个失意的我

一个背着我，一心想做坏事的我

......

 

事实上是，树桩已经腐朽

而我还可以独享下午悠闲的时光

 

 

推及

 

风太干净了。风为我送来了

一阵阵的花香

时间忘记了这里。落日下

山谷里漫漶着这样的花香

山谷醉了

而我未醉。我从一朵摇曳的花枝上

指认故乡

指认初恋的人，她款款地走在路上

路上应该铺满鲜花

应该有月亮的影子

这太美了。遥远的美

“言辞也无法赶上”

 

有风多好

我在无人的山谷里

可以随意地收集万物的声响

然后排列组合成最美的旋律

疗治内伤

 

——这风，让我想起南方的

一场飓风，让那么多的人

离开了这美好的世界

谁敢说

那些人里没有自己的亲人？

谁敢说，那片土地，没有故乡的影子？

 

 

在梦里

 

在梦里，她一直被追杀

她给他

给飞旋的子弹

给锃亮的刀刃，给把世事看穿的人

......朗诵自己的诗歌

 

夜间太寂静了。梦里

有人踏着鲜花铺就的道路

有人出人火海

有人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过来

这些过程

都那么寂静

 

她有时恐惧地大哭

把自己残缺的双手，摸过去

床的另一边，没有承接她双臂的肉体

只有无法描述的空无

有时，她在惊喜里突然醒过来

“仿佛自己已投身在另外的生活里”

 

是的，在梦里

她过上了另外的生活

她的哭

是笑的本身。她的现实

确是虚妄的兑现

 

 

果园的傍晚

 

果园里，有一些植物

暂时无法命名

有一些，却有着亲切的名字

 

流水顺着隐约的坡度

漫进来了

鸟声也跟着潮湿了

一只蝴蝶，它的翅膀上

有着闪烁的光斑

有一部分果子已经成熟

还有一部分，青涩的无人问津

 

小脚奶奶

在一蔓丝瓜前，欠了欠身子

她没有听见一朵丝瓜花坠落时的轻叹

它的萎黄

似有一种冤屈

而落日，却在一枝丝瓜秧上

提早弯曲了自己

 

 

现象

 

有些草木已经死去

有些还活着。这尘世够拥挤了

必须允许一些存在

一些离开或者死去

爱似乎也是这样

不信，你看，花木上

刚才在一起的两只蝴蝶

已经分开，第三只加入了进来

谁也不知道

它们能维持多久

 

山尖上已经漫下来一层淡淡的黄锈

 

 

阵痛

 

一朵花占据着高处

更高处，一只鹰翻卷着翅膀

练习着俯冲

 

一朵花打开的寺院，持续晃动

唯有钟声

在鹰翅下纳凉

一个制造巨浪的人

他把一瓶矿泉水，注入了花的根部——

 

一座山与一只鹰

似乎都有了潮湿的阵痛

 

 

认知

 

溪水因为找不到故乡

在此打漩，徘徊

它们已老

它们的皱纹比岁月恒久

 

两岸的草木，经过了多少轮回？

今天碰到了我

我却要即将离开

我走后，它们会不会因为空虚

而忘掉另外一个人

 

 

枕木边的小花开了

散漫没有来处

风中，伸出的触须

毫无目的地搜索到

光线的颤抖。打开自己，在漫长中

有短暂的纠结

火车来来去去

光阴了无踪痕。只是让自己

有一种烂漫在挥霍

这样的不经意

无人知道。在一块块挨靠的石头里

风暴的暗影

无法通过根须传递

 

无从看到远处

固守着这一份单纯的摇曳

不随泼逐流，不委曲求全

没有困惑和疑问

坚硬的生活，被坚硬围着

我经过这里，我注意到了她的绽放

不会有第二个人

留意到她——

 

周围，无数块石头

唯一醒着的

是一枝无名小花的晃动

此刻，我需要她的孤独

也需要她的幸福

 

 

动词

 

喜欢雨后的沙地

干净的潮湿，使我想到了她的脸面

 

我一直往深里走

那里可能有一条河的源头

可能有一丛苇草摇晃的理由

可能有使鸟雀飞翔的动词......

 

我运用了这些动词多年

但我似乎还没有真正得到过

它们的宠爱——

我继续往深里走

我的脚印也是干净的

 

我的善良和无知

让我沿着河岸，一直走向落日的深处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只是顺着干净的河滩

去找她的影子

 

——沿岸没有被修辞动用过的木叶

他们的摇晃，那么纯粹，干净

像我们离开时

彼此摇了摇手臂

 

引文为米沃什诗句

 

 

爱的颂词

 

这个夏天的天气变化无常

我常常在水边，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手里有两块石头

我不知道先抛掉哪块

它们都在我的手里出汗

它们的阴影都可以拧出水来了

 

江水包容万物

两块石头，一定不会让它惊悚

 

先扔掉左手这块吧

它光滑饱满，该去经受一些风浪

右手的这块

裂纹很多，不能让它再受更多的磨难

 

至今，它卧在我的花盆里

像一个我从来不敢动用的词语

 

 

静静地躺着

 

阳光如此安静。适合我

在一丛草旁躺下

身边最好有几块石头，它们总是让我安心

和沉稳；也最好有几枝花

叫不上名字也不重要

我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慢慢打开中年臃肿的身体，灌进

一些微凉的北风，和收割后

大地的空旷

 

我总是忠于无常的生活

被时光祝福过的万物

在我的周围，它们要么慢慢死去

要么为下次的轮回

蓄积着潮汐

 

野地里的花，它们不知开给谁看

夜里，它们会不会

因为伤心，而合上眼睑？

此刻，我有颓废

但我不说

 

我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一群觅草的羊，从我身旁经过

只有一只，回头看了看我

然后慢慢地远去，远去

 

 

惠永臣，男，1973年出生，甘肃镇原人，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飞天》、《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延河》《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回族文学》、《阳光》、《湖南文学》、《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骏马》、《佛山文艺》、《都市》、《鹿鸣》、《椰城》、《秦都》、《牡丹》、《延河》、《厦门文学》、《北方文学》《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