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与家国（组诗五首）

 

宋晓杰

 

 

1.在诗仙、酒仙李白的故乡

 

在你面前写诗，是可疑的

但蝌蚪般的密码，似蝙蝠的超声

水波一样荡漾，趋近，游弋

 

旧山河并非全部的倒悬之苦

好吧，让我们玩一把穿越：

空气无毒，蛙鸣如潮，麋鹿在山林里欢跳

穿长袍，喝米酒，狂草之后

在竹林环抱的青石板上，就可以睡觉

1300年，是多长的流水呢

在你那儿，古物被不断漂啊、洗啊

层出不穷地越来越白——简直“太白”了！

 

你爱桃花和深潭，爱兄弟和别离

以大鹏、天马、雄剑，自况

爱穿堂而过的风；爱平平仄仄的长安以及塞外

如天际的狂飙和喷薄的火山，永远弯不下腰

总之，你爱清澈、飘逸、苍茫的物种……

借五岁的手指，你成为神童

铁杵和砚池，清溪和濂水，都成为专属名词

尘封在典籍里、追光灯忽然亮起的幽暗处

知天命时你越来越轻，冉冉上升

成为孤独的星球上，一颗不灭的星

浪漫，光洁，茅屋没破，也没有冤情

 

——蜀道不再艰难了！

而我接近你，是如此地捉襟见肘——

不擅饮酒，因而没有白云般棉花糖的梦

肉身过于沉重，我飞不动

更不能口吐莲花、胸怀锦绣

连小难度的樵夫和耕者，我也做不成

 

谁都知道，圆满是骗人的鬼把戏

犹如奔马眼前高悬的那束青草

与现实隔着白亮的银河，无关对错

而你寂寞地倚在公园的弯月里，仰望苍穹

肝胆相照。一定又醉了，不只是在唐朝……

 

声声慢，曲调过分浓稠、低徊

柔风怎么也吹不散。话外音蝴蝶翩翩

此起彼伏地，荡着秋千

窗外，金色的池塘，片片消融——

 

如果是植物，就做青莲

如果是众神的黄昏，就做殒石

如果做人，就做诗人——似坚硬的惊堂木

几个字，足以为社稷和黎民

提醒，压惊……

 

2.在江油，写给李月圆

 

那是哪一年，你做了诗人的妹妹

从此，你的人生是圆的，封口刚好回环

好运需要玄机、历练、前世的修行

除非，幸运的四叶草在你的花园

不必惊讶，就能寻见

是的，这幸福过于巨大，不免失声

大睁的双眼，是谜底也是谜面

——不必猜测吧，在朦胧中

可能更加美满

 

你的闺房，永远是十八岁的女儿国

粉竹楼里从来不缺少芳菲之气

说好了，我们来品茗、抚琴，吟诗做画

把一下午的慢时光，绣进女红——

我们谁也别道破秘密，就打哑谜

吵闹，推推搡搡地笑作一团

 

庭院深深处，戏台刚刚散尽了悲欢

碑铭，并不能使美名传得更远

“三国兵家地，千年诗歌源。”

墨迹未干，万马齐喑——

而你始终没睡，如边落边发的繁花

从万物之间，侧身穿行

微笑，变圆了谁的脸？

越洗越白的水，便有了梨花的甜味儿

在枝头，在中天，经久不散……

 

隔着二千多公里，走了四十年

使我终于明白——

你一直在哥哥的诗里，提盏

在每个关键时刻，缺了，又圆

血液连绵，在族谱和史书的册页里

你们注定无法拆分——

 

残缺时，你是夕烟中的浣纱女

伴着牧笛，在人间经过，不说孤单；

饱满时，你是虔诚的祝福、美丽的心灵

——因待字闺中，你得以完整

 

3.阳关三叠

 

渭城还在，朝雨初歇

被洗亮的除了亭台、柳色、鸟鸣

还有隔夜的杯盏和心情

古琴弹至三更

相当于水穷处暂时放下

一咏三叹，一波三折

若有若无的音韵、遮住赧颜的

水袖，是谁最后的埋伏？

 

陷得太深了，无法自拔

遥迢征途，苍茫如幕

斯人已绝尘而去，从此

天涯不过是月亮和爱人的别称

 

可是，我要立即启程——

像骆驼那样，贮存足够的食物、耐心和光阴

慢慢地，在戈壁开掘颤抖、明亮的泉水

——用夜光杯的神秘、冰川的剔透

丝绸的体恤、葡萄的深眸

一点点靠近你……

 

……而佳音迟迟不来

驿使怀抱十万火急的鸡毛信

面露疲惫，鼾声高一声、低一声

应和着雁鸣。这累人的浩瀚和爱情

要赶在孤烟倾斜、落日破碎之前

抵达你病着的心脏

否则，你大睁的双眼，在悬空的风口

听穿门而过的凄厉风声越来越紧

怎挨得天亮、又天黑？！

 

相思辽阔，你在明朝的那一端

而我，居于鸭绿之江畔

怀揣东方的婉约，以及韧

如蜿蜒的砖石，匍匐、绵延

在大地上绘就波峰浪谷的生命图腾

这一万里的山河和日月

满满当当，没有卷边儿和缩水

便是完完整整的祖国！

 

我终将渐渐缩小

最后，满意地在一粒沙中安睡

——亲爱的，请你不必担心：

西出阳关，我还有你……

 

4.或许有可能……

 

没有什么是现成的

在沙漠里跋涉，铺开繁华的丝绸

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隧道。烽火台。铜炮。剑戟。

卷起的烟尘，和往事的力量相互抗衡

而今，风沙早已将呐喊与厮杀一一抚平

风雨雷霆，亦或风和日丽

是不是你命运的双重？

 

——好吧，我愿意！

若死就死在沙场

若梦就梦在温柔的雄关之城

因为爱你——我愿意过其中的任何一种人生！

 

5.有赠：铜铃山森林公园，或小瑶池

 

——你是轻灵的，与咆哮的瀑布

恰好是刚柔相济的一对

日里，照耀；夤夜，相拥

 

草木一寸一寸漫上山坡

就是谁把青春唤醒——高悬的铜铃

有脆亮的皮儿，水波纹的颤音

一个女子飒爽的秉性

抬高了天空

 

摇一摇，驱散了黑夜和雾霭

把土地含蓄、隐忍的母性看清

摇两次，微风中挂满复数的喜悦

翘檐的尖尖儿上，阳光、蜂蜜、生活的胆汁

又被谁，均匀地涂上了一层

再摇一次，奇迹就会出现——

瑶池不在天上，千百年的苦练与修行

不过是为了积攒下凡的决心

怕迷路，却又不敢轻易笑出声

 

先知说：“生命并不短暂，短暂的是人。”

守身如玉的人啊，你藏着歌王的嗓音和深喉

有处子的容颜、汽笛和铿锵的节奏

在物侯和诸神的传说与习俗中，徐徐上升

忽然就万马齐喑；或者：与孩子、色彩

和一双深潭的眼睛，构成一个

——葱茏、喧腾的国度！

 

 

（发表于2016年第一辑《国酒诗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