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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2002年诗歌精选(61首)

(2016-05-06 11: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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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转载的诗歌
原文地址:2002年诗歌精选(61首)作者:

2002年诗歌精选61首)

□小 

 

 

(这是创作于2002年,且未收入诗集《小米诗选》的一部分作品,整理于此,存档)

 

 

落点

巨大的冬天延伸着秋季的没落景象

巨大的废墟呈现出昔日的繁荣

 

在落叶和瓦砾之间  尘土和往事之间

我找到了我的落点  一块小小的空地

足够放下我的脚

我的思想

 

足够一个梦想展开它巨大的翅膀

2002年?月?日

《飞天》20026

 

冰栅栏

遍地衰草借着风的嘴唇

说出了渴意

山也渴  谷也渴  它们说不出来

它们凝视着那条磕磕绊绊的溪流

 

岸两边  白花花醒目的冰凌

围起曲折的栅栏

它们要为这纤细的指望

护一次航

2002年?月?日

《飞天》20026

 

马车

马蹄得得地敲着马路

马路现已不是马的路

也不是马车的路

马车靠边走

躲着呼啸而过的汽车

马自己也觉得

用它的速度在马路上走

有点儿对不起这么好的路

 

身后的风景  像记忆

撤退得还不是那么快

可以回味一会儿

迎面而来的事物  像未来

缓缓地临近

还能够让赶车人从容地掌好舵

 

我就是那个赶马车的人

我就是马车

不快也不慢  总可以到达

2002 17

《朔方》200310

 

大雾

雾大得没有了脚

雾大得没头没脑  没有手

雾就像雾那么大  雾比雾还要大

雾大得只有雾的脸  雾的翅膀

雾大得只剩下了白

 

湿淋淋的雾所过之处

到处是它亲吻的印迹

雾大得招之即来  挥之不去

在一场大雾里的人

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一个从大雾里出来的人  还是

看不清别人  看不清自己

一场大雾各处都弥漫  随时又随地

从大雾里出来  就像还在大雾里

2002112

《朔方》200310

 

冬天的树

秋风吃掉了一部分

大地埋没了一部分

剩下来的  还要一次次

被夜色隐瞒

 

剩下来的树

是秋风啃不动的硬骨头

是谁也埋葬不了的战士

即使铺天盖地的夜

拿它也没有一点办法

 

尖锐地站在秋天的风里

2002110夜构思, 2002年1月12

《朔方》200310

 

废弃的庙

你得相信

神已经离家出走

或者是  搬进了新居

 

你不得不相信

日子真的是越过越好了

或者是  神现在用不着管我们

 

荒草长到了神的老家

春风果然已吹遍每一寸角落

《星星》20046

 

一座大山

一座大山是不倒的  不老的

一座大山既不软弱  也不腐朽

一座大山矗立在我前面

不为风所动也不为雨所动

不为白天黑夜烦恼

一座大山高得我只能看到它的脚

仰望才能看到它的头

怎么看也看不透的是它的思想

这样一座大山

用我的一生去琢磨它

是值得的

 

季节对于它来说

仅只是脱下一件衣裳  换上另一件衣裳

跟人的一次呼吸差不多

它站得那么高  是怎样站起来的

对于我来说  也是一个谜

 

一座大山在我的生活之外  生命之中

一座大山对我的影响

一生都难消除

仿佛它不是站在自然界

而是在我心里生了根

2002112

《朔方》200310

 

微风

微风吹动着树下那么多无枝可依的枯叶

微风吹着树  树一动不动

树枝也不想动  树已不管那些叶子了

无论它们聚集在树下  还是

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

200235

《诗选刊》20029

 

使命

白菜开花了

整个冬天  一地的大白菜都被种它的人

砍下来  吃掉  卖掉

只留这么一棵  剩在菜地里

现在已经冬天了  大白菜

冲破一层层叶子的封锁

长出灰绿色的胖茎  开出金黄色的花朵

引来一群蜜蜂  使它不再寂寞

它的花朵并不怎么美  也不香

没有一个观赏菜花的人

它也不是开给谁看的

它只是为了结出白菜籽

为了今年的冬天  有更多的大白菜

200235

《诗选刊》20029

 

油菜花

油菜花开了

这露天的金矿只有蜜蜂在开采

它们农夫一样埋头苦干

闲着双手的农夫  

站在地边上   指指点点

现在他不想深入到油菜地里去

他怕惊落每一片

细微的金箔

 

远远近近的树上   冬眠的眼睛

才把春天睁开

它们搞不懂油菜地里突如其来的热烈

仅只一步   就使你

想惊奇都已经来不及

2002315

《中国新乡土诗人三十家》华文出版社20055月出版

 

桃花刚一睁开眼

桃花刚一睁开眼

就看到春天

就看到那么多陪在身边的绿叶

阳光比抚摸还温暖

 

开在冬天的梅花就没有这么幸运

它承担了冰天雪地的虐待

它被北风摘掉的时候

许多实现不了的想法

只在枝头站了站   就走开了

   

看上去   桃花跟梅花差不多

相似的人有着绝不相同的人生

不是梅花太早

而是桃花太准时

同一个世界给它们安排了不同的生活

我想说点什么

又没有什么话可说

2002329

《中国新乡土诗人三十家》华文出版社20055月出版

 

无花果

一棵大树的头藏在夜色里

一些芬芳也被夜遮掩

但这并不能证明

这棵大树和它的芬芳  

就已经不存在

 

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上

总有一些事物  

它们要缓缓地显露出来

它们最终要确认自己的能力

多大的夜也瞒不住

 

一个不说话的人并不一定

就是哑巴

他只是现在不想说

一棵不开花的树

照样可以结出果实

2002331

《中国新乡土诗人三十家》华文出版社20055月出版

 

蜜蜂

蜜蜂停在一朵花上

慌慌张张的脑袋  匆匆忙忙的足

谁也不能说它粗心  浅尝辄止

当我俯下身去

观看它饥不择食的样子

就像多年以前的我

从乡下来到城里的图书馆

面对那么多面包  不知道从哪儿

楔入我的牙齿

这么大的春天  这么缤纷的盛宴

对于一只蜜蜂来说

它的盲目是可想而知的

也是可以理解的

200242

《飞天》200410

《敦煌》诗刊2004年卷

 

风吹得每一块皮肤

都舒畅  除了两个脚掌

风哪怕吹得很小也是可以的

风哪怕吹得很低也是可以的

它可以仰望一座座高山

它也可以比一根草更贴近大地

它只是不允许任何人

将它踩在脚底下

200246

《诗选刊》20029

 

棉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棉花开了  开了就开了

棉花落了  落了还开着

棉花枯萎了它还是棉花

棉花摘掉了它还做棉花

 

棉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缝成了棉袄絮成了棉絮

棉花还是棉花  棉絮拆了棉袄破了

棉花露出来  还叫它棉花

都说棉花旧了  没人说它凋谢了

 

棉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紧贴着我们身体的时候

它不像别的花那么冰凉

它咋就那么顽强地坚持着

一定要白呢

连生命都没有了  它还那么白

 

棉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别的花早已过眼烟云了

棉花还是棉花  棉花虽然

失去了花瓣  叶子  根和汁液

棉花还是棉花  棉花虽然

不再需要阳光了

棉花却跟阳光一样暖和

棉花虽然不再需要雨露了

棉花却像雨露一样滋润

 

棉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花

它让我轻易提起来

却怎么放也放不下

200247

《绿风》20054

《风吹无疆--绿风十年作品选》

《甘肃日报》200687

 

荒地

一大块地上生长着荒芜

一大块地   浮云高高在上

千里万里的风   来了又走了

失而复得的阳光   落下还要升起

 

去年的心事在今年又醒来

今年的心事还像去年一样

经历着等待

谁在思念流浪的落叶

谁又用那么多嫩叶   一针一线

缝制一件新衣

它要送给谁穿   还是

它要穿给谁看

200249

《延河》20074

 

拥有两个方向的树

树用它向上生长的根扩大自己

并接受属于它的全部的照耀

树用它向下生长的枝汲取

同时也为自己留了一条退守之路

一棵树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只是它的

一个方向是显而易见的  裸露的

另一个方向却琢磨不定  隐蔽着

你可以砍掉树外面的一部分

却无法把地下的一部分

全都挖出来  换一种说法就是

删掉一棵树的高度是可以的

去掉这棵树的深度却万万不能

2002414

《岁月》200410

《诗林》20053

 

青玉米

剥开黄玉米的时候

我看见金子在闪光

剥开白玉米的时候

我看见银子在发亮

 

脱下一件又一件嫩绿的衬衣

我看见我

还没到秋天

就已被嘴谗的人尝了鲜

200254

《中国新乡土诗人三十家》华文出版社20055月出版

 

甘南

甘南绿了的时候

牛羊也绿了

风把草原吹得再怎么低

你也找不到牛羊了

它们全绿了

 

不绿也是可以的

羊是一朵小白花  穿月光的银袍

牛是一朵小黄花  佩太阳的金饰

马是一朵飞来又飞去的红花

它是草原跳动的心脏

牧人成了采花蜜的蝶  或蜜蜂

牧鞭的触角指向草原的根

指向草的根

根太深了

谁也不能把绿草上的甘南

连根拔出来

200257

《诗刊》上半月刊20045

2004年中国诗歌精选》漓江出版社20051月出版

 

麦积山

麦积山没有一棵麦苗

麦积山不曾堆积一粒麦子

麦积山高高地站起来

足够我仰望

麦积山笔直地站起来

却不足以让我膜拜——

 

一座佛的村庄  家家都开了门

那么多老死不相往来

且又不食人间烟火的

邻居  他们的确

用不着麦子

它可以让我以游客的身份去参观

却不能使我

以香客的身份跪倒在脚下

2002510

《星星》20056

 

春天的桃树

桃树是个正在怀孕的少妇

它的上衣上缝着数不清的花纽扣

启开一朵就能收获一只

母乳一样甜蜜而又多汁的桃

2002519

《诗选刊》20029

 

声音

声音给我的压力是我难以剔除干净的

虽然它们较远  与我似乎也无关

却还是日复一日地压迫着我

让我的喘息也感到沉重

当我揣着我的好心情出了门

那么好的阳光  那么好的空气

那么好的世界一下子全都展现出来

连汽车的嗓子和打桩机的节拍也显得美

我忍不住唱出声来

我不知道我的歌声带给别人多么大的伤害

2002519

《诗林》20053

 

天气

最近十几天总是艳阳高照

到了晚上  大雨却又下个不停

不知是白天应该笑呢还是夜晚适合哭

笑得灿烂的阳光是立刻就能发现的

哭的酣畅的雨却要等到明天早晨才能见到它

广阔无边的泪痕

2002520

《诗选刊》20029

 

铁路

一架躺着的梯子

嘎然而止的地方是终点站

开始的地方  是一个人不可多得的童年

一个沿铁路走着的孩子

他要弹奏的是他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钢琴曲

每一个音节  都是绝唱

 

沿着这架梯子一直走

他要穿过数不清的隧道  穿过那么多

或长或短的  黑色的休止符

他还要见到那么多的阳光  那么多的

笔直和平坦  他走的弯路虽很大

却远不如走公路那么多

他的脚敲遍了枕木

每一声钝响  都有结实的回音

2002612

《诗选刊》20029

 

广东

一个人去广州两年了  一直没有消息

两年后  另一个人也去了广州

 

前面去的那个人去了深圳

又去了珠海  后面去的这个人

也去深圳  也去珠海

在广东的茫茫人海里  什么东西

被蜂拥而至的热情淹没了

 

不是那么多城市不愿留下这个人

是一颗心  不肯收留另一颗心

2002613

《诗选刊》20029

 

春夜

空中聚集着那么多波光粼粼的鱼

一闪一闪的鳍  溅出

一闪一闪的水珠

是来参加月亮主持的会议  还是

听见了春天

发芽的声音

 

树的那么多眼睛

在月光下

努力地  安静地

有所期待地  闭着

它们会睁开的

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

春光灿烂的明天

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

2002615

《行走〔文学丛刊·诗歌卷〕》20032-3

《延河》20074

 

生火

火柴用鲜艳的嘴唇吻燃了一张纸

纸点亮一大把枯草

枯草引燃一大堆纤细的枯枝

枯枝借来了东风 

熊熊地燃烧

 

再上一层火焰的楼  我看见

健康的干柴五体投地

有病的湿柴七窍生烟

2002617

《西北军事文学》20042

 

沉默的刀鞘

有人握着闪电锋利的弯刀

砍出闷雷

砍断了的闪电四处飞溅

  纹丝不动

 

有人握着小溪的无刃之刀  温柔地

将一座山切了一百年  一千年……

它把一座山切成两座山

毫发未损的小溪  在两座山的庇护下

流得更快  更远

 

过目难忘的闪电 

熟视无睹的小溪

就这么  以刀的方式

插在我沉默的刀鞘里

叫我不敢拿出来  给人看

2002629

《西北军事文学》20042

 

波浪

我在河边蹲下去

我看见了那么多的波浪

前面的波浪带领着后面的波浪

后面的波浪推动着前面的波浪

我一直盯着它们看

我看了很久又看了很久

它们仿佛一直在这儿

没有离开  它们仿佛不流动

似乎只有波浪在原地单调着

当我站起来  抬起头

我看见一条大河已走得很远很远了

我连它的方位也看不清了

200277

《飞天》200410

 

花生

向上长的是各样的叶子 

香着美的花

花生来到了泥土底下

花生把家安在最黑的地方

 

有一粒的(独身女人的卧室)

有两粒的(新婚的洞房)

甚至有三粒的(独生子女都有了)

 

一枝袒露在泥土之外的花生苗

是花生的门牌号码

打开泥土的门

找到花生的村庄

一个名叫锄头的邮递员  送去一封

我写给花生的感谢信

 

花生的回信我很快就收到了

花生的回信又香又脆

直接寄到我

惯于朗读的唇与齿之间

2002713

《飞天》200410

 

一个漫长的夏天

一个漫长的夏天  它就像

墓中人的夜晚一样长

一个酷热的夏天  我就像一株

受尽了干旱的玉米——

 

叶子蜷缩着  头怎么也不肯低

也不想丢掉别在腰间的

巨大的包袱  我想把它装满

满到不能更满了

再卸下来  只是为了熟透之后

能尝一口轻松的滋味

2002716

《敦煌》诗刊2004年卷

 

山顶上的雪

一小块不想走的雪  冷雪

被刚来的春天烧成重伤

还是这点儿不起眼的雪

它曾让大山坐下来

不至于头脑太发热

 

雪已被山头吃掉并消化

雪的意思已贯彻到大山今年的思维之中

2002717

《芳草》200411

《延安文学》20072

 

葡萄

大街上有一个与我同时进步的人

碰见了少女

他爱她窄而小的上衣描绘出来的

两粒紫葡萄

我爱她在眉毛下面秘密关注着我的

另外两粒葡萄

2002718

《诗林》20053

 

萤火虫

一只白天睡觉的萤火虫用不着阳光

晚上它出来  跟夜色做对

它让我也能看到一点儿

发光和飞翔

 

在野草的森林和瓦砾的山峰之间

在潮湿的  宜于生长的一个小角落

萤火虫悄无声息

呼应着一条大河里灿烂的星光

 

匆匆忙忙  却又谁也不惊扰

萤火虫的目标一点也不伟大

提着小小的灯

它只是为了给自己照明

那种沉默

巨大的夜

怎么藏也藏不住

2002720

《延安文学》20041

 

枯叶

一片枯叶放弃了粘稠的汁液

放弃了年青  碧绿  季节  雨水和阳光

放弃了继续生长的愿望

一片枯叶连树也放弃了

除了时钟一样慢得

看不见行动的岁月

谁也不能在它身上刻划什么了

 

这一片枯叶成熟了  成熟并不是

得到了多少  而是

放弃了的  是不是足够多

2002721

《敦煌》诗刊2004年卷

 

剪下羊毛  纺成线  织成衣

脱下羊的皮茄克  穿在自己身上

鼻子亲吻羊的体香

吃掉羊杂碎

剔净骨缝里的每一根肉丝

羊拐交给孩子们玩耍

羊角钉在书房的墙壁上

作为一种有意味的饰物

然后坐下来

把手  嘴唇  鼻子和身体

全都当笔使  在纸上

写下一块无边无际的草原

写下晴朗的天空

写下一大群比纸还要洁白的

吃着野草的  喝着雪水的

与世无争的  温和的羊

一种没有污染的

绿色食品

2002723  8月15略改

《朔方》20062

《飞天》20067

《中国新乡土诗人三十家》华文出版社20055月出版

 

蝉蜕

蝉脱掉的是不怎么合身的

昨天  蝉不是放弃自己

蝉在夜里完成了脱衣服的工作

蝉把脱下来的衣服

挂在树叶上  树枝上

蝉一边在树上叫  一边

望着那件童装

蝉再也不会穿它了

蝉并不留恋什么

蝉只是不敢相信

一件这么窄的衣服

居然能让长大了的蝉

全身而退

蝉要不佩服自己的武功都不行

2002723

《诗刊》上半月刊200510

 

河的锯子

棱角分明的山下   是一条

长满了锯齿的河

锯出狭谷的宽度

锯出山的高度

锯掉土的肉   锯出石的骨

锯出山泉正在渗漏的血液

锯出山挽起了裤管的赤脚

锯出一条河水柔软的残酷

 

山上密集着野草的表情

山上撒满了野花的笑声

一座衣不遮体的山

岁月给它治好了皮外伤

一座更加英俊的山   是考验它的河

成就了它的伟岸

2002728

《延河》20074

 

江边

在阳光随时准备撤退的傍晚

在桥上

我看见桥上游和下游的江边

拥挤着消夏的人

有男  有女  有老人也有小孩

此时此刻  他们衣着简单  头脑也简单

江水在他们的双腿之间流向下游

他们的谈话混进水声

他们的谈话被江水带走

他们听见了江水流走的声音

他们听不见时光流走的声音

2002815

《西北军事文学》20053

 

山里的女人

缺水的山里生长着一株

荒凉的女人

她的头发比草略长

她的身材比树要低

 

她就像一座山  她的衣服  裤子

补缀着被开垦的仅有的几块地

像山好看的补丁

 

她就像野花  有一朵无遮无拦的笑

她就像高梁  有一张太阳晒红的脸

 

她因缺水而肮脏的身子一年难得洗一次

她圆嘟嘟的乳房上沾着污渍

她的乳汁却是干净的  就像

母爱一样干净

2002813

《中国新乡土诗人三十家》华文出版社20055月出版

《延河》20074

 

蟒蛇

正午的草原  阳光

从头顶上  压了下来

 

草站得腰酸背疼腿发软

草站得有点儿漫不经心

纤细的草低头思考着

肥大的草也放松了警惕

 

一根蟒蛇  分开密不透风的草

高高的火车头  拖走了一列

单向行驶的火车

留下一条孤独的草铺的轨

 

黄昏来了  草努力着

夜晚来了  草又精神起来

直起了腰杆

 

清晨  阳光的梳子

把草梳理得  仅只一夜

就已经忘记了蛇的路

2002813

《西北军事文学》20053

 

共处

黄昏之后

村庄安静下来  脚安静下来

短暂的巷子里只有夜色在扩大

没有一个行人

劳动人民的白天刚刚结束

也就是说

鼠辈的白天正在开始

它们穿过小巷

瞻前顾后  却又

动如脱兔

它们看上去比人还要忙

它们的工作风险无比

不知它们忙什么  为谁忙

一座渐渐沉寂的村子  不仅是

劳动人民的家园  它也是

老鼠的家园

当屋檐下的说话声

越来越暗

老鼠的讲话就会越来越明亮

2002818

《西北军事文学》20053

 

一只豹曲线明显  身子和思维一样敏捷

快如闪电  一只豹

它不像虎那么笨重  也不像一只猫

那么微不足道  那么温顺

 

一只豹似隐似现  它静立

望着远处

它的目光箭一样射出去  锐利得

它身旁的每一根草  全都绷紧了神经

脚下的荒原  一下子沉闷得  透不过气来

 

……一只豹回过头来  放低了它的上眼皮

它只是漫不经心地  懒洋洋地  散着步

一只老年的豹  它只不过是在  享受着黄昏

2002818

《敦煌》诗刊2004年卷

《西北军事文学》20053

 

村庄

瓜藤葡萄蔓缠绕着的村庄

柳点头的村庄

白杨树在风中鼓掌的村庄

母鸡带领小鸡刨食吃的村庄

石磨磨掉了棱角

秋雨养活着绿苔

蓝天扶稳了炊烟

溪水取走了尘埃

 

牛耕地的村庄

蚯蚓在黑暗中挖着土

狗放哨的村庄

耗子搬进来住

骡马驮着的村庄

燕子娶进门来

乌鸦失踪的村庄

羊要一直清白

 

喜鹊叫喳喳的村庄

蝉拉着伴奏的二胡

鸭子叫呱呱的村庄

鱼在水下悄悄地发胖

麻雀飞过去

鸽哨一天比一天亮了

干柴越攒越多

火也就一天比一天旺

 

雪盖住的村庄

花把它挖出来

冰封住的村庄

河把它吐出来

乌云罩住的村庄

阳光把它抱出来

雷电击倒的村庄

风又把它扶起来

 

爱着的村庄

恨不进去

站着的村庄

倒不下去

夜晚过去了的村庄

现在由早晨做主

父亲过去了的村庄

现在由儿子做主

 

草地毯的村庄

树打伞的村庄

庄稼排着队

柿子挂灯笼

杏把酸苦咽进肚子里

梨的嘴唇比谁都甜蜜

200291

《诗刊》上半月刊20057

 

小村

小村靠山依着水

山要高就高得无名  河要低也会

低得无声  河水从村前流过

它已波澜不惊  除了这个村子

谁也没有看清一条河消逝的痕迹

 

臂弯里小小的村子

第一个发现了我  还将

最后一个遗弃我

发现我像发现一个嫩芽尖

遗弃我像遗弃一片枯叶子

在这样一根四季分明的树枝上

我只有一条成熟的路可走

我只有阳光可以揽入怀中

我只有风雨  从生日那天就开始经受

我的阴与晴  夜与昼  喜或悲

也是从生日那天算起  就与小村

拴在同一根绳子上

 

我还是出来了  从村子里

走出来了  像一只风筝那样地

飞出来了  我不知道

风会在什么时候折断我的翅膀

我所知道的是  风怎么也扯不断

牵着我的那一根线

200294

《甘肃日报》2004223

《甘肃日报》2004830

 

松柏

松柏在等待着考验它们的冬天

 

远远近近的田野上  山梁上  狭谷里

秋刚刚来临  绿还在泛滥

成熟的金黄色

尚未对大地进行最后的渲染

 

松柏仍在耐心地等待着

考验它们的冬天

 

松柏也希望冬天永远不会来

但它偏要按原计划降落

霜捎来的口信由雪来证实

一条大河也已被冻僵

天底下  横七竖八

到处都是叶子们的尸体

 

松柏说  只有我们的叶子

还在树上  还是绿的

弟兄俩把这句话  藏在挺拔的树上

像一份共同的秘密  对谁也不提起

200299

《中国诗人》20031

《文学港》20041

 

居所

这诚实的田野  这稳重的村庄  还有这些

顽固坚持着体重的石头

它们不曾走开一步

这些树一辈子也挪不动它们的根

这些草的草籽  这些花的花瓣

长好了翅膀也不飞到山外去

这些炊烟  你可以使它扭曲

你无法把它折断

这些鸟白天飞得多高呵

夜里它还要回到巢中来睡

这条枕着村头的河

走了很远却还在村头

这么一个土生土长的我

写诗也要听季节的安排

它让我立春  我就不敢冬至

200299

《中国诗人》20031

《文学港》20041

 

羊给大地剃胡须

那么大的大地上  羊再怎么多

也是一个小集体

羊给大地剃胡须  羊的下巴紧挨着

大地的下巴

 

羊的速度怎么也比不上

大地发育的速度

耐心而又细心的羊

不急不忙  也不慌张

羊要干一件

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事业

 

羊低下头去  再大的

大地

也低了

 

只要羊肯做

大地就能感受到

来自于羊的

渺小的  深深的恐惧

2002912

《阳关》20041

《文学港》2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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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别想让我对一条鱼

表达我的羡慕

第一  我不喜欢吃鱼

第二  鱼不知道它的父母

第三  鱼没有终生相伴的爱人

第四  鱼一生都在水里泡着

鱼一直在东奔西走

渴望找到一条

脱离苦海的办法

鱼们一代代一群群

费尽了心思

还是没有找到

面对这么不成功的一个

弱势群体

我为什么还要羡慕鱼呢

何况我已站在了岸上

2002913

《中国诗人》20031

《文学港》20041

 

冬天的抽屉

这抽屉锁得太久了

我用睡醒了的根

撬掉冰的锁

把抽屉拉开

 

从里面取出

花和叶

取出蜂和蝶

取出我内心的秘密

我要把我的秘密栽在

春天的花盆里

浇足水

 

我还要取出所有的种子

取出抽屉里所有的珍藏

再让冬天的最后一天

把它的空抽屉

拿回去

锁好

2002915

《西北军事文学》20053

 

说话

母亲说话太罗嗦

一家人都不听母亲说话

一家人都不母亲的话

一家人都听父亲的

母亲也是

 

母亲连一个说一说的话的人都没有

母亲把话说给马听

马是匹老马  红马

母亲喂它草料

马帮家里人驮这驮那

家里没有牛

马还得替牛耕家里的责任田

 

母亲一个人干活太久了

就直起腰来望一望马

喊一声“过来”

像喊她的儿子

 

母亲把话说给马听

马静静地站在母亲身边

马听懂了

母亲说的  马都知道

马从来不插嘴

马从来都不打断母亲的唠叨

马让母亲把要说的话说完

马有时点点头  表示理解

马有时摇摇头  表示无奈

母亲说完了马也不走开

它要等母亲说了“吃草去”之后

才去吃草

马一边吃草一边回味

母亲说给它的

那些家长里短

 

马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母亲让它走开

它偏不

马用它的头时不时地

蹭一蹭母亲的身子

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就像不听话的弟弟

母亲不打马  也不训斥马

母亲轻轻地拍马屁

夸奖它几句

开导它几句

马也就走开了

 

那一年马死了

马死前一直流眼泪

马是不想死

还是舍不得母亲呢

母亲一边给马擦眼泪

一边安慰马

直到马死了

母亲才闭上了嘴

 

马死了很久了

母亲也不开口说话

这世上再也没有谁

把母亲的话

当一回事

认真地听了

2002918

《文学港》20041

 

草使草长大

不是阳光雨露

也不是根吸收了营养

 

是草推了草一把  又推了一把

是草挤了草一下  又挤了一下

 

草在草的反作用下

长高了  长胖了

 

是草旁边的草  给了草

成长的动力  而不是别的

2002918

《阳关》20041

《文学港》20041

 

磨刀人

一个人

用他的一生

磨一把刀子

 

刀子越磨越亮

结局越来越暗淡

刀子越磨越锋利

结果越来越秃

 

刀子磨到最后时

刀子已经没有了

刀子以灰尘的形状

一点点地失散在

磨刀人四周

只剩下笨拙的刀柄

紧紧地握在

一把刀子的命运里

2002129

《阳关》20041

 

一片雪,一场雪

一片雪

落下来

不见了

 

一场雪的意思是

大家一齐来

把复杂的世界

弄得简单一些

弄白

一场雪想要修改这个世界

 

它的愿望虽然实现了

但注定是不能长久的

不是它的愿望太难

而是它的一生太短

 

一片雪的一生

更短

20021215

《阳关》20041

 

风中

风吹来时

无根的尘土被风吹走了

有根的草木只在风中

晃了晃身子

 

风静时

尘土留在了风静之处

草木站在原来的地方

没有挪动一寸

 

风又吹来了

尘土再一次被风吹走

草木也被风吹动  只是

在有生之年

它们从不远行

 

风经常吹

灰尘

哪儿才是扎根之处

 

置身于尘土和草木之间

我有时候在风中停下来

有时候也被风吹走

 

在风中

走了的  有走了的乐趣

不走的  有不走的快乐

它们一起构造着我生命里

可以参照的风景

20021223

《诗刊》下半月刊200312

 

林中

脚下的枯叶盖不住潮湿

头上的新叶挡住了阳光

一棵挨一棵的树底下

连一根草都不长

一棵挨一棵的大树底下

我居然也会感到空

 

林子里静得

一只鸟都没有

林子里静得

只有一只鸟的叫声

 

披荆斩棘的阳光

一竿子插到底

它要把我从大树下面救出去

200212月?日

《诗刊》下半月刊200312

 

声音

我在灯下看书

黑洞洞的屋外有个声音传进来

不快  不慢  不高也不低

那么持久又那么让人不在乎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了这声音

它一直响着  但还不到让人厌烦的程度

它响着  总能让我听得见

但不知什么时候  我就听不见了

一心一意钻到书里面去了

后来突然想到了它  侧耳听了听

它仍在屋外的黑暗中  独自响着

起初我还有点儿烦  现在却又被它感动

200212月?日

《诗刊》下半月刊200312

 

荒草

你对草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把草揪断  草一转眼又高了

你把草连根挖掉  草还要生出来

你不明白草把它的生命力

藏在什么地方

整整一个冬天  它憋死在土里

你又不得不立即给草

春天  让它喷发  铺天盖地

 

我的烦恼跟土地的烦恼一模一样

不长庄稼

荒草就要长出来

作为一块地  它才不想一直都闲着

200212月?日

《诗刊》下半月刊200312

 

沉思

我住在东坝  早晨起来

打开防盗门

扑面而来的风就跟我握手  拥抱

下楼之后

那么多阳光一下子站在我面前

如果在春天  夏天  或者是秋天

走出院子

我还可以碰见邻居一家

种在院外的花朵

有向阳花  月季  也有夜来香

他们的花朵不是栽给自己看

而是让大家共同分享的

 

我对生活的要求并不多

这些已足够

当我拖着疲倦的步子  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能感受到夕阳的慈爱  和风的轻拂

连晚霞也要把最后的血光

捐献出来  给我照明

我不能再说什么

我只能夜色一样地  陷入

广阔无边的沉思

200212月?日

《诗刊》下半月刊200312

 

北风

北风把枯叶一片一片地拢在角落里

北风把人捆在家里

 

北风在飞

北风把一个美丽的世界藏在它的翅膀下

北风要把这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才肯把它们一一拿出来

 

北风把不想留下来的灰尘吹到天上去

北风把想留下来的土填补在大地的凹陷处

北风自己把自己的路铺平以后

北风飞走得更快  更勇猛  更远也更高

200212月?日

《诗刊》下半月刊200312

 

思想的头发

发长在头顶上

头安装在脖子上

脖子担在肩上

肩依在腰上

腰挺在臀上

 

臀被腿举着

腿被脚扶着

脚需要一块平坦的大地

就能够站得住

 

一个人的思想

要用这么多支点和支架才可以

放得最高

放得最稳

20021226

《朔方》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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