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雀的寂寞更深些（组诗）

惠永臣

 

 

宴席散去

 

离别或者分开

长久与暂时，总在时时刻刻

 

风的餐桌上，时间的残羹剩饭

散发着伤感的味道

苍蝇喧哗。......唯有一层浮光

面目全非，但依然坚守，陪护一位

形迹可疑

而最能承受酒力的人

 

树倒猕猴散

刚才，我们还聚集在一起，围着

一棵圆桌的大树，争食着桃子

此刻，我却成了最后一个离席者

 

我还要坚持一会

直到他们散尽——

“风，不厌其烦地吹着墙壁上的

一株牡丹

花未开，叶已败”。其实时令

刚刚四月初，适合牡丹满园

月光普照

 

引文化用陈先发老师诗句。

 

 

洁净

 

太安静了

一枚头骨，眼睛空空地

睁着

 

它能看到什么？

尘世广大，风声无边

它看到的是否与我看到的一样？

 

不要惊动它，以及它旁边略显惊悚的

阴影。不要用世俗的眼光

翻看它存世的年代

也最好不要推测，它存放于此的缘由

 

湮没于如此干净的草原

也是福分

风都绕开

人的一切，早已不那么洁净了

不要臆测它的思想——

 

（它的一生也许太过短暂

尘世漫长，它愿以现在这种方式

观测吗？）

 

我能给它留点什么

留点什么呢？

就把自己的诗集放在它的旁边

但这些文字

也不太干净

 

这么想时，夕阳已滚到

草原的另一边去了……

 

 

响声

 

浓荫自在。风在高处总想弄出些响声——

 

响声来自哪儿

似乎与玉兰的开放有关

但一咕噜一咕噜的玉兰

疏懒地，还抱稳自己的羞涩

似乎与一把塑料椅子

以及坐在其上的一对男女有关

但他们会弄出什么响声呢？

他们还那么年轻

 

——风总是有办法

弄出响声。广大的尘世

万物生息，哪儿能没有响声呢？

 

浓荫之下，仍有闲人

乱翻书。他似乎喜欢这无由头的响声：

 

文字骨折的声音

浓荫移步的声音

春光漫漶的声音

寂寞的声音，无所谓的声音

装着看不见的声音......

 

这么想时，时光好像过得快多了

 

 

拥有

 

春雪落额头。我踟蹰于西海固的万山中

枯萎的草木里，是不是有沉睡的幼虎

露出斑驳的花纹？

野地里的风，也不知给谁吹着

夜里，她会不会因伤心

而合上眼睑。......尘世空阔

一个人，无法充填寂静

所留下的空白

却让一只飞翔的鹰，提前窥到了

春天的火焰

 

——这是完整的一天

冰河沉寂。石头裸露

“一具肉体

包含着我所有的神秘性”

时光不容许我颓废

我怀揣着赞美与诅咒的词语，等待一湾的桃树

放出闪电

 

此刻的孤独，是最大的孤独

露光的夕阳，像深渊

像时间也不能挽救的

一场无休止的离别

 

我无攻城略地的胆识

也无卿卿我我的娇柔

在西海固，我只能默认

我拥有这里的一切

包括：这里多余的时光，退出阴影的古长城

残缺的瓦砾

锈迹斑斑的兵戈，苍白的累累白骨......

这已足够

让我在还显冰寒的春夜

卸下尘埃

给自己找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引文为雨泽.穆勒诗句。

 

 

心境

 

雨后，山寺寂静

钟声高悬

潮湿的红墙

“无法遏制逼近的苍茫”

 

五月的山野

所有不相干的事物之间

蓄积着湿滑的摇曳

如果你是细心的人，你会发现：

风吹过的草卉

奔跑着

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最初在哪里

最初就是遥远。独有一颗修行的心

此刻，无法在暗下来的天色里

安歇

风吹凉了寺院

吹凉了一条小路，和小路上高贵的灯盏

落日，无法哺育

被你一再赞颂过的时光

 

草木有心。人间尚远

一个心怀感激的人

不会轻易选择一束鲜花

赠予陌生的自己

因为，幸福

有时也很短暂

 

 

信之诗

无聊时，我就不停地写信

写了无数封

不知道所邮寄的对象和地址

但我不停地写——

门外，马蹄声声

驿站，荒芜已久

今天，我独居斗室

光线暗淡，时光的灰烬

“如死亡在大地深处蔓延”

信写到了一半，前一半写的是“爱”

后一半，是写“爱”还是“恨”？

犹豫间，一只鸽子飞临窗台

 

我多想把前一半交给它

但它突然飞离而去

留下了一块昏蒙蒙的天空

 

荒野之诗

 

古城的残败，与寂静无关

时光打下的烙印

用坍塌作为回应

 

春风似乎不度这里，背阴的一面

积雪还未化尽

这里的枯草，学会了

如何处理多余的激情。风吹过，它们不约而同

低伏着身子

露出深黑色的砖块。是谁让它们深陷这里？

是谁，又让它们

学会了对时光的原谅？

 

天堂有多高

人间就有多低

安静的神祗，有可能在一根长茎草上

泅渡

有可能在城墙的某条缝隙里

冷面关照着万事万物

 

这样想时，我随手扔出一块砖石

草木深处

一只鸟雀飞起

似乎，它的寂寞更深些

 

 

村口

 

我在村口走动。远方的大海

推送着旭日，浪花翻滚

多像起伏的胸膛。红尘里

“我用遥远的眺望

稳住内心”

 

桃花该到开得时候了

桃枝上的潮湿已退。裹挟着晨光的风

把我的姓氏，周遭的草木

放在一起

抚摸着

是要护住九死一生的大海？

 

我这么想时。远方仍旧在远方

背景虚化

身处南方的那人

是不是在杨柳依依，飞絮飘飘的岸边

目送着又一次升起的朝阳

 

突然，我无端地感觉到

自己像一个受伤的词语，因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而无助，慌乱

其实，这样的天气

适合和她谈论美好的事物

 

引文为李王强诗句

 

 

模糊

 

我在春风里，扶住一枝刚刚绽放的花朵

我像扶着我的美人

扶着自己的疼痛。我总是这么小心翼翼地

对待每一天和自己的爱

 

我旁如无人地

倾听它的摇曳。和它体内清澈的溪水

但它仿佛存世已久

对我的到来，如此平静

远远超过它周围急匆匆的草木

 

这么想时，我更喜欢它了

就像喜欢，落日使一个人

看上去的那种模糊

 

 

一个人

对他太陌生了。但我熟悉他的难言之隐

熟悉他胸口突然出现的伤口

熟悉他与家人

时断时续，藏着掖着的联系

熟悉他的处境

但又对他的爱情，痛苦，一日三餐

甚至他的脾气，他的天气，拳头

行踪，他所寄生的那座城市

多么的陌生

昨晚，从他的微信里

我似乎获得了

对他更多的熟悉与陌生

 

 

身心

 

这些废纸般的遗骸

动了谁的身心？

 

广场辽阔，舞动身姿的人

都披着一身陈旧的月光。音乐里

山高水长，日月旷远

多么适合这个季节

 

退到广场边缘的玉兰树

像人间的悲伤，在风中剥离着

一块块阴影。与中心地带的喧闹无关

与漫漶的舞曲无光

与一把塑料椅子的空

无关

 

这么想时

我站在一棵玉兰树下，和落英共用

一场风事

并随手拿出手机，给一个人发短信：

女人的爱

有时和男人的无耻一样

永久存在

 

 

冬天的遗物

 

枯枝遍地。谁曾在暗夜里发起掠夺

无情的北风

掏遍了一个人的身体

 

我不止一次地靠近凝固的河面

内里的急流

已不足以满足一个人的贪婪

兽迹还没来得及隐藏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它们迟早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凹陷之地，积雪还没化尽

颓废的阳光，压着人间

有些肮脏的流淌

我试图敞开衣襟

暴露我的山水——

 

远方之于远方

不过是视线的边缘地带

一股春风突破严谨的逻辑

传递着

神秘的光和问候

 

此刻，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天气

“应该与谁一起，

谈论美好的事物”

 

 

巷口

 

青石上的苔藓过于深远

谁于上面留有印痕？

栓马桩早已空闲

草料深陷时光的背面

木门半开。杏树露出鼓胀的芽孢

红的有些慌乱和羞赧

古老的风声

翻动着一匹灯笼，翻动着树上幼小的苏醒

 

——心事重重

山墙的裂缝，有着难以缓解的寂寞

西山在远处，耐心地等待燕来

一阵细雨

使朦胧的更朦胧，喧哗的更喧哗——

张家的小姐，款步悠悠

她的回眸，养大了谁的寂寞？

她身后，一条小路继续潮湿着

在小巷里行走，“预感像碎了的光线

春花无数却没有言辞”

唯有我，和一块青石

分享着同一块潮湿

因为化用胡弦老师诗句。

 

 

命运

 

香火暗淡。大佛含笑人间

菩提，努力记忆着去年的事情

一匹灯笼，含冤而晃

苦命的人

眼角还挂着泪水

 

一道木门，隔着神与人间

人间草木已发

人间在低处，被风吹拂着

人间的几畦油菜的香气

过于浓郁，以至于

她和一条小路

兀自荒芜着

 

 

翻挖

 

下午，如此安静

惊蛰之后，没有雷声出现在天空

旷野，依旧按捺不动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蹲在污水沟边

用小铲，一下又一下，翻挖着泥土

然后，把一只只蚯蚓

扔进身边的黑色罐子里

 

也许，只有他鱼缸里的鱼

才知道蚯蚓的美味

也许，只有我注意到了他和他的铲子

 

在这个春天的午后

“如果他足够强壮

铲子足够锋利”

我想，他一定会翻挖出一个更加安静的黄昏

 

 

 

 

惠永臣，男，1970年出生，甘肃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先后有7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青年作家》、《星星》、《四川文学》、《岁月》、《黄河文学》《诗潮》、《诗选刊》、《延安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西部》、《诗林》、《延河》《中国诗歌》、《青春》、《文学港》、《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阳光》、《湖南文学》、《西北军事文学》、《青海湖》、《朔方》、《飞天》、《骏马》、《佛山文艺》、《都市》、《鹿鸣》、《椰城》、《秦都》、《牡丹》、《延河》、《厦门文学》、《北方文学》《甘肃日报》等多家报刊杂志。曾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白银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三等奖、获《黄河文学》2014-2015双年度文学奖三等奖、《鹿鸣》2015年优秀作品奖、先后有三次荣获《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

作者通联处：甘肃白银市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邮编：730913，电话：18309438760邮箱：bypchyc@sina.cn，qq:731599694；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642416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