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只敢说喜欢与不喜欢，不敢说好与不好。 

2，就像分享自己喜欢的电影或者音乐一样，我将陆续向朋友们推荐一些自己喜欢的诗歌。

3，谨以此，向那些辛苦着虔诚着的诗歌勇士们致敬。

 

 

刘年荐诗给朋友，第二十三集，沈鱼《活在人间》

（这组诗大部分发表于《诗刊》2015年下半月刊第二期发现栏目）

 

刘年评语：

因为懂得了死亡，所以沈鱼对人世的爱

比常人略深一些

诗歌，是人间的药

而死亡，将治好我们所有的病

 

《活在人间》

沈鱼，1976年生，男，本名沈俊美，福建诏安人，现居广州

 

她们还要在世上活很多年

 

她们还要在世上活很多年

这样的话让人流泪

如果我已无法看护她们

我希望她们的悲伤与欢喜都少一些

只要平静地过

 

恍惚是从前，也宛如未来

我们是同一个灵魂寄居在三个身体里

我知道你终于学会了伤心

但希望迟一些

 

现在，你们睡姿纵横

因为伤心而感到疲惫

我坐在黑暗中，看着你们睡去

感谢今夜，没有突如其来的雨

 

 

借  命

 

有人忧国忧民，有人为一个下雨天

几只小鸟伤心，谁更深情？

有人借酒，浇不堪的往事与前途

有人借命，还几个至死牵挂的亲人

我借几个汉字，给贫贱的魂魄

安身立命

时代与命运使我难安

我庆幸仍有几条小命可依

我愿折寿抵病，平安相守

也算人间一个来回

 

 

 

借茫然

 

借茫然旧事纵情一哭

流水也有无端的悲喜

 

恍惚中野草长至门楣

痛饮后心情仿佛遗弃

 

死去如睡莲盛开，身有所寄

活着是噩梦未醒，大汗淋漓

 

冷心不惧枯酒，我还有潦草的命

镜中一副屈辱的画皮

 

落日之心在人间停留

我怎能没有疑惑，我怎么没有疑惑

 

冷静的月色映照万千形骸

苦楝花泡茶应该味道不错

 

 

活在人间

 

活在人间，埋于山水，说话或沉默

有人在对岸爱着我

在芦苇丛中，有湖光山色

正月初八，有人在柴米油盐中起身，晾晒冬衣

我沿着湖岸走了很远

落叶未扫，枯枝已抽出新绿

接近傍晚了，阳光已经不那么热烈

偶然会遇到兴高采烈的人，比如一个练习跳跃的孩子

袖口沾上湖边新鲜的泥

她有时弯腰拔地上的杂草，又把手上的卵石扔出去

我想我也应该是这样一个内心单纯笑容满面的人

 

  

我仍旧无法深知

 

晨起大雾，无法辨明事物的本来与暗影

对岸咫尺，面目却很模糊

如烟的尘世无法看透

 

把人从人群中区别出来，个体的命运

我仍旧无法深知

生老病死一己之悲，突然影响到那些为生存奔波的人

 

把人类从人身上提取出来，类似的结果

不是责任，不是怜惜，不是嚎啕

那些大雾，远看多么艰难，近身啥也没有

 

那些厄梦缠身的人，醒来时露水浸透冬衣

 

 

此  刻

 

此刻冬已至而秋未尽

我还缠绵在臆想的秋风和离别里

此刻秋蝉已死尸身未毁

此刻没有悲歌流水也很缓慢

此刻

怀恨与抱怨者给深爱者让路

此刻万物还没有赴死之心

余生依旧盲目而灿烂

此刻相守贫病者承认

彼时的困苦折磨与背弃都可以被忽略

或从此原谅一生的过失

此刻我有一碗热饭和从容的死期

 

 

人 世

 

人世漫长，活着总是兜圈子，书上说：“人世轮回几时休！”。

老头有时比婴儿还无知，还流口水，让人恶心。

但你不能厌恶他，你还要搀着他走过拥挤的街头。

有时我会在“老了”这个词上发现一两滴浑浊的眼泪。

但你能否想象她干巴巴的乳房曾经精心喂养九个孩子？

后退七十年，一个妙龄少女笑靥如花，浑身散发香气，坐在船头。

现在她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眼睛甚至没法从破烂的楼板移开。

我给她翻身，擦洗，换衣服。

我一绺一绺擦拭她的白发，

我害怕一夜秋风吹光她的头发。

哦，肉体是蛆虫的精美甜食。

 

 

 

悲  哀

 

一路喧腾的河水，流着流着就寂寞了

城外热闹的桃花，开着开着就觉得难过

一个人在河边，守着烟花仿佛守着失败的花朵

旅途，孤魂与妻儿，漫长得令肉体哆嗦

承认灵魂有令人叹息的美，但沿途野鬼亦不识我

麻雀在人世的枝头独活，鹅黄长成嫩绿

也不过是悲哀反复着色，无常永不可说

  

 

我珍惜这卑微却真实的命

 

活到今日，动容之事日多，动情之人渐少

有时还要长久地发呆，到世间来遭罪，做梦，心碎，甚至不如

芦苇梢头一滴露水

她冷静，澄澈，没有哀愁

我无法确定，爱与温情能否永远伴随我怀疑、恍惚与不安的一生

我坐在露水中，看日升月落

火焰把我烧成灰，流水刹那把我收走

她们痛哭，流涕，然后继续更加漫长的一生

想到这里我就非常难过

回过神来继续活着

到处是艰难的魂魄，我还可以活得更坚忍一些

更富足一些更从容一些

我珍惜这简单、粗糙的爱

并希望带给你们更加长久的欢乐

我珍惜这卑微却真实的命

我藉此而活，远离颠倒梦想

认真做好人间事

 

 

 

孤独的人

 

风随便刮过，随便刮走

旷野因为漆黑看不出空旷

只有远处偶尔会有几粒微弱的人间灯火

告诉我

有人活着

此时我在火车狭窄的厕所

听车轮在铁轨上哐啷哐啷

很多人都是这样被世界忽略

 

 

 

在微寐中看见了天使

 

此时午后，草尖高过膝盖

野草的芳香被马奶酒泡过，天更蓝了

使草更绿，羊群像牛奶一样从山腰流到山脚

我突然感到晕眩

或者在微寐中看见了天使

她露出野花一样细小的肚脐

给我送来甜酒

 

 

寒山寺在寒山里

 

在冬天进寒山

不看梅花不看雪

寒山是一座山

寺里的和尚都穿单衣

这样很好

早睡早起

挑水种菜

水在山下的河里

白菜种在山坡上

寒山的徒弟还叫寒山

只是戴了一顶草帽

他不识字

整天在寒山走来走去

碰到树说

你好

碰到狐狸也说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