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庄的周末

1

空调冷气阴森，躺在床上，像躺在坟墓里。

书，翻过去，又翻过来，纸声清脆。

想象，有个人踩在墓外的枯叶上，穿着棉底的女式带绊布鞋。

2

鞋袜、纸墨、碗筷、挂刀的铁钉、口琴、重重叠叠的书，殉葬品一样安静顺从。孤独是一种暗物质，充斥屋里和星际，占宇宙总重量的百分之九十。

3

打开一道木门，再打开一道铁门，就能返到阳间。

眼睛先得适应一下正午的雪白的阳光。左转的三里屯，便是北京最热闹的路段之一，买苦瓜和青椒。想想，又向河北老头买了支鹤望兰，不讨价还价。

坟墓里出来的人知道，活着，都不容易。

4

打开一道铁门，又打开一道木门。

菜放进冷气阴森的冰箱，殷红的鹤望兰，插进白瓷的葫芦形酒瓶。

5

转身，像一个狱警一样。

小心翼翼地拴上那道铁门，再拴上那道木门。

北门冲的夏天

1

肖老哈家放女儿，唢呐声声石榴红。

2

水泥梁上，燕窝毁了。

母亲说，是丁丁雀干的。撵走燕子，养了六个孩子，弄塌了。丁丁雀有一种汤匙柄一样的长尾。燕子又回来，一点点修补。母亲看着衔泥的燕子，我看着母亲。

她的头发全白了，还带着一点黄，发黄的相片那种黄。

3

公元二○一四年，夏。

五月十七，蚁伐我，于槛外，取饭粒若干。五月十八，扁豆花开。

五月十九，酉时，轻雷，重霞。金鱼崩，葬于青草塘东。

五月二十，我大赦天下。

4

小时候，砍柴要走十多里路。现在，树深了许多，四处都可以砍柴。

夏天生命力如此之强，忙得无暇的二姐，门口的菜园根本无暇顾及。各种各样的菜，依然长势良好，尤其是黄瓜，根本吃不及。父亲的坟上，葛藤蔓延，甚至连石碑上的缝隙处，都长了一根草来。水泥，混凝土，石头，以及石头上的文字，在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软弱。如果不修剪，几年之内，就会被荒草覆盖。母亲说，现在四处都是野猪，还有一只青麂，每隔两三天下来喝水。不过，这和她小时候不能比。那时，豺狼在田埂上牵线，老虎会到猪栏里偷猪吃。她说，对门的石峰之所以叫婆婆塔，是因为肖婆婆在下面摘棉花的时候，被老虎吃了。

青蛙的惨叫，渐渐弱了下去。这回，我选择了袖手旁观。

游走的鸡公蛇，流畅，轻快，斑斓，如村外的铺满晚霞的小河。

5

池塘里，一对大白鹅。

一起游到南，一起游到北，一起游到东，一起游到西。

一起停下来，一起望屋脊上的天。

一对大白鹅，一个在水上，一个在水下。

6

孙女在生气，嘟着嘴，拖得鞋底嚓嚓地响，拖得婆婆不停地骂。

想到婆婆也是孙女变的，我不禁暗暗惊叹，大自然安排如此精密。

7

大自然，安排如此精密。

还是有粗心的鸭子，在田埂上漏了一只水蓝色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