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女子，女，70后，居重庆，小商人。爱好读书、写诗、喝酒。

 

 

人间别久不成悲

 

暮色苍茫，竖着耳朵那些人都睡下了

披红锦大氅的陌生女子

从墙壁里走出来

她盘膝坐在我的地板上，忧伤地望我

我将藤条箱子里的寿衣找出来穿好

胭脂抹在锁骨上

咿呀，白骨青灰

长艾萧

我要旁若无人地唱戏

 

 

酒干倘卖无

 

这个不再为人缝制衣服的老裁缝

他怕我饿死，怕我的女儿饿死

他牵着黄牛，认认真真耙田

固执地囤积粮食

恍惚灾荒年辰就要来到

今夜我很想光着脚丫走回他身边

将高跟鞋挂在脖子上。金银细软装进高跟鞋里

走一步，歇一步。淳朴重回皮相

那时，我就站在村口大声喊爸爸

他一定会走出来，捧着我被石子划伤的脚

伤心，落泪

一句囫囵话也不说

 

 

你是船，我是渡口

 

给你岸，让你停泊

给你水路，让你走

蓝天白云

枝桠上有雀鸟

除开这些

还可以给你什么

桃花渡偏僻寂静

青石路边草黄草青

我一直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也没有铜钱掉在我的身体上 

 

浮城故事 

放下屠刀，我变成了什么，哥哥

递镜子给我，镜子碎了就端盆清水过来

咦，眉目笼愁，俗不可耐

肥大的衣裳遮不住笸箩身子

是啊。从此不杀鸡鸭，不吃猪肉

也不可能成佛

骑鹤升天是妄言，这好端端的日子

柴米油盐更打紧

猪肉多少钱一斤，化肥多少钱一袋

赶明儿也买一个收音机，再为黑白电视机配一个接受信号的锅盖

挥锄头，舞镰刀

光着脚丫下田

大庭广众下撩起的确良衬衫奶孩子

 

 

池塘边的小树上

 

萧条日子，父亲隔三岔五就要去帮人做衣服

他扛着缝纫机走前面，我就跟在后面

村里小伙伴都叫我撵脚狗儿

不和他们玩儿，我喜欢去河边

看小鱼儿跳舞，帮小蚂蚁搬家

去竹林里拣笋壳。拣碎布条扎毽子

一个人踢啊踢的。一天就过去了

 

 

我对人世有很深的爱

 

夜色如水，葬我描眉的笔

剔骨刀还给月亮

现在我很安静

蓬勃生机从身体内部蔓延出来

我多想回到山里去

你们给我几亩薄田好不好

我要养牛喂猪，盖茅屋

茅屋前后都要围篱笆

刺儿藤为篱

篱墙里种上蔬菜

之后

再招一个上门女婿

 

 

我想去草原生一场病

 

新婚的丈夫

背着大包，牵着我

我衣着洁净

空着双手。一路上

我们在草原上愉快旅行

脱掉鞋袜跳舞

脱光衣裳在草尖上打滚

一边偷喝羊皮袋子里的生水

我还要一边生病

在人生地不熟的草原上

发低烧，轻轻咳嗽

生怕我就那么死掉

他将白色药丸掰成四瓣喂我

第二天清晨，我就痊愈了

 

 

停靠

楼兰女子

 

1

酒和音乐，经常是我的诗歌的催化剂。

 

一年前，朋友结婚，喝酒回来，已是凌晨两点。

 

那晚喝的是本地的大乔白酒。

 

那晚，我听的就是李汉颖的这曲《你是船，我是渡口》。

 

2

这是诗，是献给诗歌的。对于诗歌，我长存敬畏。

 

内心的块垒发芽，其实无非是经历过的悲喜事儿在回忆里再次制造相似的悲喜罢了。

 

这些年来，我反复琢磨，如何才能以诗歌的形式还原自己的内心。只是，作为一个女人，我的情感世界浓郁，也逼仄。基本上，我的每一首诗，都会有一个音乐背景。我筛选的诗歌背景，一定是离我近的、让我疼的。要么是我的故乡，要么是我的亲人。在我这儿，热爱身边的，拥有过的，想念着的，轮廓清晰的、就是热爱生活本身，就是热爱生命了。而诗歌，恰好是漫漫长夜里照亮我的灯盏、是昭示热爱的其中一种。

 

日子晃晃悠悠的，每一项热爱过的，我都没能坚持得更长久些、譬如爱情、譬如营生之道……唯诗歌，我一直坚持着。

 

在诗歌里，我把爱过的，再爱一遍。

 

在诗歌里，再一次爱得泪流满面，再一次还原破碎的自己，多么幸福。

 

3

李汉颖的这曲《你是船，我是渡口》，选自其专辑《紫色花园》。凌晨了，天气依然很闷。夜空，是深紫的，音乐也是。

 

一起喝酒的闺密们，早就睡了吧。我的雪儿也不在我身边。她今年九岁了，她在我的前夫那里，现在早已入梦。

 

幸好我还有诗歌，于是我在电脑上敲出了字，题目自然而然的就是李汉颖的曲名。写诗的时候，我是柔软的、多情的、孤独的。写诗的时候，我总能找到很多借口，让自己更具耐心，去细细打磨自身存在的尖锐。怎么能不妥协呢，向自己妥协，向生活妥协，与过往伤害既往不咎，就如我向一首诗妥协。

 

文字，像音乐一样，几乎是流淌出来的。三五分钟后，这首诗就完成了。

 

表达的是我和我的诗的寂寞和坚持。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谁关注也没关系，“也没有铜钱掉在我的身体上”——这些年夜夜琢磨诗歌的日子，还真没想过要靠诗去换钱和名声。

 

写完之后，我就睡了。

 

一晚无梦。

 

4

诗歌就是船只，而我是渡口。

 

水波荡漾的清明尘世，我在老地方，以女人的形式，以女诗人的形式，慢慢老去。

 

得失与否不重要，繁华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等着诗歌予我欢喜和感动。

 

日子里的烟尘，怎么能一一予人详细倾诉呢？

 

诗歌给了我纾解之路，谢谢诗歌停靠我。

 

来源：《诗刊》2015年4月刊下半月号“双子星座”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