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大风》2015年秋卷“首页诗卷”上15首及随笔

 

大风吹过灵魂（组诗）

惠永臣

 

穿越

 

穿过这片悬铃木，就可以看到

太阳的另一面

那里，一条河从今天流出

 

但现在必须穿越这片悬铃木

我脱掉的衣衫，像一片苔藓

有着陈旧的温暖

那一双鞋子，为至今还没有找到一双合适的脚

而哭出了眼泪

 

旅途有多漫长

穿过这片悬铃木，我就开始收集毒药

先从身体开始，慢慢到那颗太阳

然后，到那个我至今还想念的女子

 

 

秋天的山上

 

雾气里，藏有旋转的楼梯

花枝攀爬

受伤害的枝叶

慢慢回到我的四周，没有人会怀疑

秋天的模糊和暧昧

 

把手伸出去，想摸到楼梯的裂纹

想看见漏下的灰尘和潮湿——

 

有更多的东西，将要离开

山下更加模糊，人间的一些伤害和疼痛

有着迷幻的天堂

 

我不知道，杂芜的时光

“它们以何种方式

影响到我的忧伤”

 

但我试图

还想再爬高一层，看见永恒的一切

 

 

一朵芍药开了

 

一朵芍药开得那么随意，自由

一朵芍药开得多像一个女子的名字

 

一朵芍药抱住的一块阴影

是脸上的一块胎记

 

喧哗的风，在一朵芍药上坐定

眼睛里的云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淋湿了看花的人

和一只蝴蝶的忧愁

 

一朵芍药开了

我没有告诉你——

手指上沾满了香气，且以崩溃的速度

迅速滑出我的伤口

 

 

挂在枝头的柿子

 

真的，无法涂改它的颜色

它憋红着脸，爬在树枝的楼梯上

风无法辨别它的蛛丝马迹

一条小路，通向深秋的午后

 

夕光慢慢变暗，直到我成为一棵草木

慢慢降温并持续失去水分

而它，还仍旧挂在枝头，它没有轨迹

没有早上升起，晚上落下

它一直在那里，扶着摇晃的楼梯

 

它仿佛忘记自己的前生

它尽情地在朗诵

像多年前的小芳

 

现在，我突然怀疑它的内部

正在坍塌

正在逐渐变成一座废墟，最终像

小芳的坟墓

 

而我，始终相信，坟墓旁倒伏的草上

还坐着灵魂

 

 

一棵草

 

一棵草，它的安静来自于一只蝴蝶

一棵草蕴藏着一条河流的波澜

一棵草里，有着心跳

也有着迷人的秘密

一棵草里的两个人，他们的悄悄话

被蝴蝶的翅膀，遮蔽着

 

一棵草在民间

一棵草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一棵草里，一个人悄悄地埋下身子

她占据着针尖大的一块光亮

 

一棵草里藏着黄昏的温暖

一棵草预言着轮回

一棵草里亮起秋天的星座

一棵草，风只吹动了它露出人间的一部分

 

一棵草，我说的是一颗普通的草

 

 

草地上

 

草地里，有作难以辨别的细碎的声音

风继续吹着

一块块石头，像蹲踞着的人，也像吃草的羊

 

谁把命运拽紧在手里

谁把轮回想象的无比神圣

草木枯荣，还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匆匆

 

寺院始终在高处

偶尔返回俗世的喇嘛，在人间

他们汲取清冽的河水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唯有那一堆玛尼石

像是被放置在破败院子里的物事

被调皮的阳光抚弄着

并落满了人间的尘埃

 

 

风不停地吹着

 

我有时也抱怨自己

这么多的桃花，没有一朵能让自己生出

一个像我一样忧郁的桃子

 

风从花蕊里出出进进，熄灭火焰的鼓手

一直在假寐......桃树下，我认识了你

你穿红裙子

留长发，说话声音格外细弱

 

你似乎永远把注意力集中于桃花献出的亡灵

而我，害怕你的每一句话

跌落在地上会碰成碎片，像一瓣瓣桃花

 

风不停地吹着

我有时把你看成一只蝴蝶

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之间的距离

有多远？

 

风不停地吹着，我看见头发覆住了你的脸面

忧郁的样子

仿佛与这风无关

也仿佛与落英无关

 

 

黑暗

 

羊群归去。偌大的草原只剩下我一个人

是的，草原在一点点的变小

最后，成了一个黑点，我揣在怀里

使劲地张望

 

谁都有无助的时刻，不得己

我暂时卸下灵魂，徘徊在自己的周围

我能看见的是一根温暖的小草

我看不见的

是整个草原

 

 

喜欣

 

这真是个好天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了

我天天隔窗面对的那座山顶

其实，这里和我天天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我因为

终于和这些慢慢苏醒的草木

站在了一起

而热泪盈眶

 

 

一秋

 

不要责怪这些凌乱的影子

不要责怪，还没有来得及赎罪的年轻人——

 

鸟翅下有一小块阴谋

它会暂时让你忘记来路

 

阳光死于不歇的脚步。我的中年

已经慢慢地枯黄了枝头。哪一枚

落叶

 

没来得及收藏，一群风已经提前

带走了叹息

谁在尘世里，洗净自己

谁就会苍老地更快

 

所有的明亮，和暗淡

均来自于一场秋风

不信，你看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她多像我的奶奶

其实，阳光早已在她的身体里暗淡了下来

是她全然不知，还是故意隐藏？

 

 

灵隐寺

 

雪花的钟声再次响起

是谁在默诵桃花，流水？

佛陀在高处。他所看到的尘世

有谁替他一一修行？

金顶上有着无限的温暖

绛色的僧衣里，藏着枯瘦的手臂

在眼前，谁最先感受到了一粒尘埃的重

谁就会提前普渡到了

雪花里闪烁的圣果

和开合有度的天空里，转世的悬梯

 

 

沉湎

 

蜜蜂沉湎于花朵里的蜜

往返的路途遥远。而我

沉湎于你笑容里的毒，每夜都在

梦里悄然地排毒

 

还有多少秘密归于隐疾

紧贴你光洁温暖的肉体，或者深入

都是一种勇气和渴望

就像溽热之余渴望一杯润口的茶水

你有时是存在，我甘愿为你付出一切

有时，你是虚无

让我无所适存地携着空空的囊刺

无花可采

 

这是一种折磨和痛苦

每天都这样掖过

“让花木在喉咙里弯曲”

 

 

掉落

 

就慢慢扫吧。秋风还没有吹尽

树木的叶子，还试图保留最后的温暖

多像没有拧紧的龙头

一点一点地掉落着

 

或许是生动，或许是纠结

你的一把扫帚，急匆匆地伸进秋天

就像那位女护士，把脸迈向一边

针管硬硬地插进我的身体一样

——阴影瞬间寂灭。我看不见身体里的波澜

但痛像药液，慢慢地流进身体

 

你的扫帚，卷起的落叶

有灰烬般的飘散

“让谁的内心积满了乌云”

 

 

冥想

 

我相信，还有一条道路隐藏在浓雾的深处

鸟声传过来了，水滴传过来了

我在一棵树下站定

我能看见潮湿的树干

但看不见树梢上的天空和热血沸腾的鸟巢

 

相信有一条路

在暗处

相信，她会想起我的爱和力量

想起，我怎样抱起，把她扔在那个宽大的床上

雾像罗帐

我没有躺下的意思。害怕惊醒雾里的

一颗露珠，害怕有谁扔过来一把飞刀

暂断我独处的冥想

 

真静啊，仿佛能够听见树梢

把一团雾强行拽向根部的声音

真静啊。我抓住一根裸露的根须

使劲地摇动

我多想摇下几声鸟鸣

和一团雾，或者某个人长久的呻吟

然后离开这里

然后，对着逐渐上升的浓雾

大声喊：等等我，等等我

“让未经稀释的痛苦”

在高处，目睹一下这山林里阳光的快感

 

 

红穗草

 

红穗草在秋风里红得有些张扬

红穗草压着一块坚硬的阴影

 

秋风从高处吹下来的时候

顺便吹了吹红穗草的红穗子。时间的碎屑

哗啦啦地，像叫了好几声

 

时光的深处，有人顺着弯路回到从前

有人提前卸下鞍鞯

 

有人望着红穗草

把火把点燃在内心。从阴影里

取出一块疤痕。她提前看到了

秋天最大的漏洞

 

 

因为我爱生活，所以我爱诗

 

惠永臣

 

     我爱诗歌。诗歌虽没有给我带来什么，但我还是爱它。

    写诗是灵魂宣泄的一种方式。当我烦闷时，我通过诗歌获得了暂时的快慰；当我劳累时，诗歌给了我放松身心的机会......爱诗、写诗是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一种认识自我，愉悦自己的工具。我不善言辞，又是极度的自卑，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生活给了我很大的压力，我只能通过诗歌来丰富和释放自己。

      诗歌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机缘。上中学时，语文老师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他常常在课堂上给我们朗诵自己的诗歌。特别是在学习了《大堰河，我的保姆》这首诗后，老师让大家学写一首诗。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写了一首《我爱你，春天》的诗歌，结果被老师大加赞扬，在全校传阅，引起了小小的轰动,满足了我幼小心灵的虚荣心。于是在课余时间，就模仿课本上的诗歌学写，慢慢地积了厚厚一本子，至今还收藏着。

      我生活在北方一个叫做白银的小城。那里生产煤炭，我每天就和挖煤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们起早贪黑，冒着生命危险，养家糊口。其实，挖煤不需要多少知识，更不需要多少文化。好多矿工都是初中毕业，在几百米深的井下，每班长达10多个小时的艰苦劳作，换取微薄的工资。他们几乎没有闲暇时光，少得可怜的休息日，不是补觉，就是喝酒。在这样的一种生活环境中，没有文学生长的土壤，爱好文学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有，也都在偷偷地自娱，不事张扬。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诗歌的创作。写了成百上千首，也发表了几百首，自费出了一本《时光里的阴影》的集子。虽说诗歌有私人化的特性，诗人们都是孤独的，但在这个开放的时代，诗歌和诗人仍需要关注和关怀。而我所生活的这个矿区，诗人和诗歌只能是自己和自己交流，没有人会关注你的。因为，他们关注的永远是安全，效益、收入。

     曾有一位工友挖苦过我，现在人都忙着赚钱，忙着往上爬，谁还写诗？谁还看诗？他深层次的意思就是只有傻瓜才写诗、看诗。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很对。诗歌给不了你什么，写诗的人当不了富翁，当不了大官，但我还是爱诗，还是在写诗。读诗、写诗像一日三餐，不倒弄就饿得慌。

    为什么爱诗？常常思量，没有个爱的理由。硬要找出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诗歌能愉悦心性。我工作压力大，生活无比枯燥，酒不会喝，讨好领导没本事，赚钱没手段。但生活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某一个方面亏欠了你，她就会在另一个方面补偿你。我认为诗歌就是生活对我的一种补偿。所以，我认为生活永远是美好的，我不愿辜负生活，所以不断用诗歌感恩生活，尽管我生活的质量还不够高，还处于最低层，但不影响我对生活的渴望，这种渴望就给了我爱诗一个最恰当的理由。我又是个不事张扬的人，喜欢安安静静，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还好，会写一两首蹩脚的诗，聊以打发空闲时光，自已愉悦一下自己。

      为什么写诗，写诗就是不断地向这个世界表达诗人的看法和想法。是一种交流的方式，是一种存在的表达。诗是诗人认识世界的手段，诗是诗人感恩自己、感恩生活的出口。不写诗，让诗人干什么去？我不说自己是一个志向高远、不甘沉沦的诗人，一个体味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苦吟者，但我的内心感觉总是孤独的，我的忧郁，我的愤懑，我的无奈，我的悲天悯人；我的对生活的热爱，对朋友的真诚，对幸福的追求，就是通过诗歌来表达的。我抒发情感的方式是在诗歌创作中寻求精神愉悦和人生幸福，抑或对世俗进行抨击和思考，以此来驱除世俗的烦恼。

     诗歌是诗人观察世界的方式。不过这种方式不同于大众。这个世界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无比复杂多变的。如何观察，各人有各人的方式，诗人就是通过诗歌这种方式观察的。他看到和感知到的的或许是光亮，或许是黑暗；或许是感恩，或许是诅咒，仅仅是观察的方式和感受不同而已。

      爱诗如爱自己。一个对自己都不热爱的人，是不可想象的。诗人通过他的诗句，来阐发自己的爱恨情仇，阐发自己的感知。我把诗歌等同于生活，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他能不爱自己、能不爱诗吗？

      坚持写诗，是我对自己最起码的要求。我一直努力写着，从未放弃，虽然中间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写过一首诗，但对诗歌的爱从未放弃。里尔克曾经说过：挺住意味着一切！即使有多难，我都坚持挺住，不断地读下去，写下去，更要爱下去。即便搞不出什么名堂，也愿意乐此不疲。

      我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诗歌恰好给了我幻想的机会。

      诗歌也是最能展现我才华的文体，“我不愿辜负自己的才华”。（杨老师句子）

      诗歌的魔力就在这里，有时会令我激动难眠，有一种有久违之憾。

      最重要的是，诗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