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转载]聂权：每月诗选（2015年7月）
(2015-08-20 17: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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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4年11月起，拟每月推荐自己在编辑过程中接触到的一些诗歌，其中包括在《诗刊》上下半月刊一审环节荐送的部分作品。
自我鉴定(外一首)
一生食素，喜欢粗茶淡饭
不杀生也不想混入什么天堂
有米充饥有水止渴就挺好的
活得散淡，喜欢三尺清水
养一片闲云。至于卑微和清贫
就不说了，相似的人太多
而我属虎，还藏着低吼长啸的花纹
像两色笔，黑的犯错红的改正
我喜欢这样写诗这样抹掉身后脚印
留下一片白，正好隐去我的姓名
一闪
上山的云彩下山的流水
草丛里藏着两只锦鸡
一雌一雄，这人间的秘密
一闪，山上的风吹来
又一闪，坡上的草低下去
它们看着我，害羞、胆怯
更紧相拥，一闪又一闪的羽毛
和眼睛，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丝路笔记（外一首）
在辽阔的尽头 找见大麦 小麦
和玉米 告诉它们说 赶快 秋天来矣
在沙漠北翼 拦下石羊河 青土湖
和一群斑斓的金鱼 让它们掉头往西
凉州城外 突然邂逅了鸠摩罗什
发现他粉红色的舌头 将成为一枚舍利
玉门关下 人烟稠密 我走出客栈时
一个印度 一个埃及 几乎和我打头碰鼻
半夜里 渥洼池畔 一匹晴朗的白马
刚刚洗浴 月亮像它的另外一个兄弟
天亮时 我把羊群赶下了云朵 让它们
在日光下翻晒经书 嘴里背诵神圣的嘛尼
又及 我还带着鹰隼、狐狼和豹子
深入祁连 访贫问苦 收缴了全部的暗器
再及 那一亩猩红色的罂粟 开在
永昌城里 和高鼻深目的罗马人一般神秘
九月初八那天 我在莫高窟下 望见
佛陀捧着一筐子菊花 走进了墙上的壁画
我匍匐于途 像一盏空荒的杯子 其实
一滴秋天的眼泪 我就会破碎 是为补记
这一生
我跑遍了十三省 去找那个医生
央请她 治好这一群沙棘
让它们起身提灯 照见漠北的
苏武 把那些哭喊的
羊群带回家 我还祈求
把壁画上跌落的那一个飞天
连同发亮的银簪 慢慢扶起来
打上药膏 绷带 绑腿 安顿在
莫高窟的下层 秋天了
一碗酥油开始变凉 一些灯
收起了翅膀 于是马瘦毛长
部落走下了山岗 但一亩青稞
意外地迟到 一峰骆驼
披着楼兰的外套 夤夜而归
满脸的惊慌 这都需要仔细的照料
我还央求 她用一枚针
扎扎雪豹 因为这家伙
自从佛爷摸了顶 便开始吃素
高烧不退 如果允许 还请
慈悲为怀 土匪也是一条不错的命
一份紧急的病例 或许这是
一次回心转意的机会 不久之后
暴风雪就要来了 我接着请求她
去看看草原上的帐篷
锅灶 牛栏 缰绳和阿妈 如何
在白雪的季节 颂唱嘛尼
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开满了鲜花
是的 我这一生都跑在路上
跑遍了十三省 去找那个
天下最好的 菩萨医生
暮色像一条灰狗
摇着尾巴
跟我往山上走
天越来越紫
山蹑着足
悄悄围坐到一起
风吹到远远的天边
一日又将尽了
想着我今日遇见的脸
哪张是欢喜的 哪张哀愁
栖在石阶上的蜻蜓
青灰色的翅膀还能飞多久
想着我脚上的青花布鞋
踩得越久 越柔软
想着善良的人为什么总是苦难
想着狗狗突然抬眼望我
泪光莹莹的样子
我不理解狗狗
我也不问为什么
可是狗狗嗅过那根狗尾巴草
我也跪下来 闻一闻
走漏的那盏风灯必然照亮另一个世界(外二首)
七盏风灯。悬着
在七个夜行人的手中
七盏风灯从一个村庄出发
三盏朝南。三盏朝北。一盏向西
朝南的三盏拐进另一个村庄
朝北的三盏绕过高高的沙岸
向西的那盏，走向深远的湿海地
风起了
稻田里的谷子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沉重
纷纷坠入深不可测的夜色里
天亮之前，三盏风灯
从另一个村庄折了回来
高高的沙岸出现了亮点
向西的那盏却悄无声息
有人说，向西的那盏永远走漏了
走漏的那盏风灯
必然照亮另一个世界
深绿的海地
此刻。九月里的海地
红树林的树冠依然绿着
阳光落在浪的额头，白白的
我和一只鸟的距离
只隔着浅浅的一片水
那只鸟，换了一个姿态
静静的伫立水边，静静的望
我想，做一只鸟真好
在这么一大片深绿深绿的海地上
在台风来临之前
打开灯盏的内核，我看见火
打开灯盏的内核，我看见火
看见忧郁的童年、村庄和迷失于雾里的海岸
记忆，随着潮汐从一朵渔火深处走来
父亲的身影在夜色中闪烁
那一夜，我失眠了
渔火像春天的玫瑰在父亲手中盛开
父亲走了
他把渔火带到比渔火更深的深处
初春的草叶乍暖还寒
满山红红遍了山冈
哪一朵属于我的父亲？
哪一朵能够承受我的泪水之重？
冰川擦痕（外二首）
在一本关于北极的书中，十九世纪的船长
如此描述：静水深流，浮冰中
我们仿佛置身另外的星球
突然，海底的冰山
擦穿了笨重的铁船
曼杰尔斯塔姆的遗孀，把丈夫的手稿
装在篮子里转移，最后
她焚毁它们，一首一首
默藏在心底
多么动人的灾难啊
他们艰难冒险，他们都是
冰川擦痕
在赤壁，看逝水如斯
江水历数着过往，但它倚重的江山
已经萎靡。
我们抽烟、谈笑、合影
然后离去。
然后，拖曳一条大水的虚无
埋首日常。
埋首于流水的重复性
和空洞性
咏叹调2
眼泪里也有岩石，有爱与死亡的
最后燃料。
可能是人类的眼泪。也可能是
动物的，植物的。
但不是火星，不是银河的。
星空浩瀚， 多少人为之不已
——宇宙中，这唯一的
拥有泪水的
骨头的
星球……
又见炊烟
暮色笼罩着大地，晚霞布满了天空
库卡已不再是从前的小镇
于午后的荒凉中，我再次来到这里
穿蓝色布裙的蒙古族少女乌兰图雅
已经长大成人，她早已成婚
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壮汉
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自家的
麻油磨坊里忙碌，大概对我还有印象
她抹抹额头的汗水，看了一眼
身旁卸胡麻籽的男人，又弯下身去
二姑（外一首）
八十岁了
还把缝纫机推到街上
为别人做鞋垫，缝衣裳
八十岁了
还为五十岁的儿子买药，喂饭，洗脚
眼睛看不清
有时把两件衣服缝到一起
顾客们叽叽歪歪
那一天，去廊坊
远远地看着你
躬着腰，推着机器
那一天，风很大
仿佛一个义无返顾的英雄
你驾驶着自己的战车
仿佛，这世界没有你的缝补
就会被风撕碎
出生
1998年，你出生
在郊区的出租屋里
你先露出头，然后是肩膀
我们没有钱去医院，接生婆使劲儿
抓住你的肩膀，往出拔
我怕抓坏你的小骨头
哀求她慢点，轻点
可是这个世界充满了暴力
儿子，你第一次睁开眼睛
看到黑屋子，看到我
你没哭，很累的样子
烧热的火炕，冒着烟
烫坏了你的小身子，火泡后来发炎，感染
什么苦难也不能阻止你长大
你开始会爬，我一招呼你
你就爬到我的臂弯里，躺一会，小嘴嘟哝着
还没有学会走路
我背着你去办暂住证，卫生证，劳务证
背着你去摆地摊
有一天，地痞收走保护费后
刚走几步，你突然大哭起来
那么悲伤
一模一样
我喊“救命……”，他掐我脖子
我第二次喊“救命……”，他打我耳光
他强行进入我的时候，我闭了嘴
他说，他爱我。睡觉时，他抓紧我的手
睡着以后，手就松了
从他手里掏出我的手，他在睡觉
从他身下掏出我的身子，他在睡觉
听见他的嚎叫，是在审讯室的外面
和我喊救命的声音，一模一样
苹果里的女人
此时，她开始后悔
苹果正在一个男人粗壮的拇指和中指之间
缓慢地转动着。她感到了轻微的头晕
男人坐在沙发上熟练地削着苹果皮边看电视里的拳击比赛
果皮在一圈一圈地延长着垂挂在他分开的两腿之间
像是挂着重物被拉升的左旋或右旋弹簧
她不敢从苹果里探出头来张望哪怕一瞬
从刀子接触苹果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判断这是一把轻薄锋利的陶瓷刀片
她不愿做无头死鬼，宁愿整个地被吞下
甚至整个地在他口腔里被嚼烂也行
她感觉到了男人手指的力量透过苹果
挤压到她的胸脯和脸上甚至最私密的部位
她惊惶地张大着嘴巴不敢惊叫出声来
她后悔当初不该藏在苹果里，尤其这只外观最漂亮的苹果里
应该藏在苦的……或者另一只苹果里也好，可是……
她收缩着身子，想变成将被丢弃的果核或者钻进果核里去
电视的噪声掩盖住了她的慌乱，甚至咚咚的心跳
现在，她最大的奢望就是此时男人的手机铃声突然
像救火车或救护车的铃声那样响起来
蟹（外一首）
——赠安年君
阳光翻出院墙，从小树林
沙沙漏下，风推门而入。
窗前，一碗盛着古今的清水
足下，一根草芯探出万物成毁之机
换你了，引山阴之溪直灌屋内
用风雷之手雕一条松枝
（那迷人的木纹，是光阴的指痕）
和你不同，我只夹陶诗一册——
乘一朵闲云出来
一脚将文长踢回明末
然后一跃上现代餐桌。
袁山道人
——赠吴根绍师
袁山顶上白云如海
你说：白云舒卷随风日洒然
于是当掉朝服，弃去微官
荷药锄一把酒壶一只，十年隐于深山
任溪水一脉自足边向东流去
流珠数帘随草屋摇晃倾斜
偶尔观浣衣的女子从林间归来
偶尔邀无名山人浮三大白
已是秋深暮晚，鸟避夕光之刃弹向远空
青虫缓缓爬上白菜顶端
木落千山，一叶金光浮于天地之间
旱情
杨晓芸
像两截拦腰摧折的树。他们谈恋爱，数石头
“唉，爱——”他反复嘟哝，以至于
问题成了答案。
她说：“是的。”
两颗心像卵石，背负着僵死的，一触即碎的水草
堤上柳絮翻飞，堤岸一如沉重的抛物线，将生活分割
一边是云遮雾罩的市井，一边是水落石出的现场
遗失
杨通
过去的田园辽阔，如今只埋着落荒的祖先
他们的骨头，已无处收藏；他们的炊烟，已无处晾晒
我说：父亲，你的铧尖上，不再有我的疼痛了
爱情
鲁娟
那些年大雪封山
最温柔的土匪们都留在了山上
他们相依为命
借火取暖
从山下带去的酒
传递了一圈又一圈
这些年我通常把人群分为两类
喜欢的，不喜欢的
我们光速地爱上一些人
随即光速地忘记
面对这古老得近似杜撰的故事
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我白发苍苍的阿妈啊
至今忘不了
那曾威猛如鹰的阿普
在众目之下怎样将一个荞粑粑
沉默地分成两半
头也不回地递在
他认定为妻的女人手中
废河
废河里突然水满了
老哥俩热烈地拥抱着
浑浊的泪水流出来
等他们从颤栗中回过神来
才知道已经跑不掉了
眼望着水牢中自己的孩子
一句话也没有讲
草莓是红的
山雨之后，马烨仓发亮
斑斓的石头是静止的群鸟
它们渴了
会咂吸一气，蜿蜒的溪水
树木是无限的，它们有能力让鸟鸣叫的声音
延续着夏天的节奏
草莓是红的，安静地
藏在草丛或叶子下面，我们想品尝它
就要重新认识它鲜红的心
它并没有遗忘时间的恩赐
由红变黑，变得腐烂
山雨之后，天气晴好，马烨仓绿得发亮
阳光变作了蟋蟀，洒下一首首洮岷“骚花儿”
草莓们淡然的隐藏在夏天的山野中
比流淌的溪水更甘甜
小镇
昨晚的路，今早还在这里
去年的路，明年还在这里
——这就是我一年年的生活
一年年不变的线索
一年年，我把一块贫瘠
熬成了故土
我把世界熬成了远方
我有太多的不齿与重复
我把月亮熬到了杯中
我把一群不认识的人
熬成了敌人知己和陌路
陌生男人（外一首）
hello，你好
我姓张，你呢
我牙齿不白，你呢
我长相平淡，你呢
我不吃饼干，你呢
我不喝咖啡，你呢
我每天八点半起床，你呢
我每天要烧一壶开水，你呢
我每天坐地铁上班，你呢
我的女老板长得很美丽，你呢
我的女同学长得很美丽，你呢
我家水龙头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好听，你呢
我身高一米六二
体重四十五公斤
你呢
我身材瘪平
乳房也不坚挺
你呢
我已经提好我的身体
等着把它往一个男人的床上扔去
你呢
我也爱女人，你呢
我有一个五颜六色的早晨
和一个五颜六色的黄昏
你呢
我还有一个情人
他说，他年事已高
他说，我结婚了还是他的女人
他说，十年以后他还爱我
我们秘密地交往了很久
还将秘密地交往更久
你呢
我还有一个年近古稀的父亲
他在儿时侵犯我
和一个同好几个男人睡过觉的母亲
我一生都不会拆穿她
你呢
我还有几行多余的泪水
几斤不那么起眼的孤独
你呢
亲爱的人，为什么你还不来看我
为什么，你不会小心翼翼地爱上我
没有一辆车到四惠东
没有一辆车，到四惠东
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人
从苹果园，到四惠东
从这里，到那里
没有一个人出走，没有一个人
乘上一辆，到四惠东的车
这个城市，没有一辆车
从四惠东出发，开到一个
不叫四惠东的地方
这个世上，没有一座城市
会有一个地方，叫四惠东
所有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
会让我到那里去
会让你从那里来
就像我们不会乘同一辆车
到四惠东相爱
夜雨（外一首）
听久了，发现它有光：
奔跑的人停下来，看着身后的
泥泞与空旷。
“将一枚钉子扶正，然后松开手……”
他猛地坐起；雨声
更密、更大了。
如十万朵矢车菊，同时盛开，又一同
枯萎，“一滴雨是孤独的，一场雨
竟然也是孤独的。”
——他想，世上最可爱的
莫过于雨后的天空：
那时候，他刚刚起床，开窗，正好看到
一只鸟在安静地飞。
我怀疑
我怀疑黑暗里
那些石头在跳舞
至于为什么听不到声响，那是因为
它们
专挑那些柔软的心落脚
——这就对了，睡梦里谁一声惊叫
说出了他最终的
恐惧：闪电的尺子不过是一个荒诞的刻度
两滴黄河水（外二首）
一滴黄河水再加一粒沙，是我命运
一滴黄河水再加大半个苍穹，是一座山，是我巴颜喀拉大雪山
大风
塔里木，大风分两路
一路吹我
另一路跃过轮台，吹天下黄沙
普陀山
呼——
一片大海
吸——
一片大海
一呼一吸，一个大海
一呼一吸，一个普济寺，一树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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