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在诗里寻欢作乐

　　这一期我想重点说说汤养宗。

　　许多人只知道汤养宗是一位诗人，但他实际上，是一位政府官员，是当地政协的副主席。如果这事搁在几百年以前，写诗和做官，一点都不矛盾，更早些时候，读书就是为了写诗，诗写好了才能做官，官员基本上都是诗人，国家是由诗人来管理的。但放到现在，官员写诗，却会成为官场上的另类。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现在的官员，要忙的事情太多，公家事太多，家务事太多。诗歌?还是算了吧，让在官场上不怎么思进取的汤养宗写吧。

　　我现在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跟我老婆大致上已经达成了一致。我给我的孩子朱发财设计的人生之路是现在汤养宗走的路子：读书，当官，写诗。前两条我的老婆基本同意，最后一条她却拼死反对。

　　但我内心里，还是羡慕过汤养宗这样的生活：读书、写诗、做一个不思进取的小官。所以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悄悄地给孩子读诗，以培养她的兴趣和诗歌感觉。这两天给她读的是这一期《人民文学》发的汤养宗的两首诗。一首是《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

　　拧紧的水龙头还在滴水，像谁还有话说

　　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开头是厨房里洗菜那个

　　洗脸盆和淋浴器也接着来，我夜里读书

　　会听到一滴滴冒出的滴答声，就感到

　　身体正出现新的裂隙，那个抽水马桶

　　也有问题，有时的梦境会续上它汩汩的样子

　　仿佛自己正在拉稀，要把肠胃中的谷物

　　一一清算出来，在这个交代不清的

　　吃来吃去的年代，莫非我患有肛漏症

　　前两天，屋子外头用于浇花的也开始作怪

　　而邻居正在责怪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骂她走心，所弹的钢琴曲老是跑出了杂音

　　那又怎么样，连我一向看好的某影星

　　最近也在故意走光，我现在要去想的是

　　浇花用的这个，要是在夜里，是星星

　　在计算不断掉落的响声，而我们耳朵都不在场

　　手更是用不上，手经常是没有用的

　　这是我的家，到处在漏水，什么也拧不紧

　　修水管师傅老叫不到，他们的手艺也越发可疑

　　我刚一念完，朱发财就跑去厨房察看，然后长舒一口气说：“爸爸，我们家的水龙头没有漏水”。诗歌居然让她学会了去厨房观察生活，虽然她还不知道，邻居家的闺女钢琴里跑出了杂音是怎么回事儿。我接着念《一个人流落在酒事中的一些神迹》：

　　有女士在酒桌上问我：醉酒的感受?

　　我说酒醉时身体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家。平时不行

　　在平时与酒后，一般人有两个身体

　　身体平时不诚实，摸不到门。而概念上的家，似是而非

　　有点忽东忽西，需要进一步落实。

　　不过。更多的男人酒醉后所要的是：把本已到家的

　　身体，又重新搬回到自己那个家的感觉。

　　许多朋友都对我提到，醉后到家前

　　一切记得。一旦进了门，就什么都忘了。

　　而我在一次次回家中，会惦记着留在酒水中的那条命

　　我有所不同。一次用遍了手上的钥匙

　　就是打不开门。另一次摸出一包烟

　　一根接一根往钥匙孔里插，印象是，有两扇门

　　身体在穿梭，要从这个门，进入另一个门

　　还有一次是这样：妻子开门，扶我往里走，我随手关门

　　把她关在了门外

　　……”

　　朱发财听完后，若有所思地趴在我的耳朵边，轻声说：“爸爸，你以后别喝酒了，你有一次喝多了，妈妈说要跟你离婚”。从汤养宗身上我得出一个结论，但凡是诗歌写的好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贤惠的夫人，至少酒喝多了能容忍你。比如大解，比如雷平阳，比如韩作荣，当然还有汤养宗。反之，像我这样找一悍妇，见我喝两口酒就动念离婚的，生活很艰难啊。

　　剩下的几首我估计朱发财听不明白，就没念。汤养宗的这组《鹧鸪调》，放松、在场，读他的诗，我们能知道诗人的日常行为。汤养宗为我们展现了鲜活的生活现场，读来有一种感官上的享受。在他的作品里，我们能感知作者的脉搏，能感知作者的性情。不像我读到的另一些诗歌，我仅仅知道，作者是一个知识分子。可以这么说，无论在艺术上还是生活上，汤养宗都达到了诗人们梦寐以求的那种自由、自治的生活。是的，他实现了艺术自治，而不仅仅是自由。

　　这一期发的另两个诗人的作品分别是哨兵的《进湖考》和叶延滨的《气定神闲》。哨兵也写喝酒：

　　……某年某月某个秋日

　　酒局，像隐喻。有关江苏人

　　也许还象征着洪湖土著和其他

　　移民，以及人类的。假如我

　　将酒席延续，某年某月某个秋日

　　由于厌倦孤岛，江苏帮

　　第二代头领，不知怎么用假酒

　　毒死了自己，我也不会责怪

　　李少雷。他信仰酒就像我信仰

　　语词。按他女人的话来说

　　在洪湖，我的好兄弟

　　已为阳澄湖献出了灵魂。但我

　　不清楚灵魂在哪里?只知道

　　阳澄湖在江苏

　　——《岛》

　　哨兵写酒是要借酒说事儿，而汤养宗写的酒，是酒自己忍不住从他的身体里跑出来，寻欢作乐。出发点和目的地不一样，诗人与世界的关系自是不同，境界自是各异。

　　叶延滨的这组《气定神闲》，多是些书房里的抒怀。这类作品，要想袒露心灵，似乎也不容易，关键还是跟人有关吧，跟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感悟，到了什么程度有关，弄不好，就会落入无病呻吟的俗套。

　　                                                 【责任编辑 朱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