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神在高处举起了双手（12章）

(2015-08-03 08:18:23)

标签： 黄恩鹏 散文诗 甘南 杂谈

分类： 行吟澤畔

 

 

大金瓦寺

 

你不飞翔也是高贵的，你不奔跑也是神圣的。我的圣佛，我尘世的疼痛只有你能抚慰。你在玛尼山坡唱吟诗句。阳光下我听见了你的神圣的诵读。

菩萨，菩萨。我寂寞的天空有你的飞翔。我孤独的大地有你的陪伴。我听见石头与石头相撞，也会发出鸟鸣的声音。双手合十，我的泪水漫过了你悲悯的指缝。 

经幡、盲窗、鞭麻草。泥土的味道，故乡的方向。

大金瓦寺，檐下的祖国是个顽皮的孩子。你用仁义的手牵着它蹒跚行路，跌倒、爬起。我看见暗红的身影一闪，时光变成了一个隐喻，给我无尽的梦想。

鹰高飞，鹰远走。我是天底下所有庸夫的王啊，高贵至尊。

而今，我要离开。我的内心装满了你。寺铃响了，那是我亲人的灵魂和我一道开始游走。

圣灵在上，我祖先的灵魂在上。我低处的梦想，从此要高高在上。

 

 

高贵的灵魂只选择清澈的天空

 

山坡山顶，谷壑岩石；风马行走，满天蹄声。

神的脚步不停，在广阔的天空自由飞翔。身体从大海冲出，占据了大地的光芒。迷途的羊群啊，一定是在黑夜里走失的。因为只要有阳光，羊群就不会走失。我听见经幡随伴长风诵唱。运载大宝石的马车，隐现天边。

我凝神观望，山石似佛似神。云朵飞速掠过，白鹰奔赴远山。身边没有青碑，也没有墓志铭，只有辽阔的白云。我被大水吞噬。我的根须向下生长。我盼水声将我清洗。

圣者升天，化为阳光；俗者入地，化为泥土。

风马旗是走在山顶和天空里的灵魂，它们只选择清澈的天空。

 

 

米拉日巴九层佛阁

 

孤独的米拉日巴，是怎样一个人建造了如此宏阔的佛阁？

清风、冰雪、暴雨，把他劳动的身体浇得透明、闪着红光。他的灵魂，也霞光般鲜艳。

这是神对他的赐福，这是时间对他的恩典。

合双目、观内心；合双掌、想神祇。

我在读诵，佛阁内外茂盛的山花，听它们在文字深处绽放幽香。花香深邃，打开它们的，是宗教的风、云和雨雪。远天的小翅膀，进入了云的缝隙。雨水冲决了尘世的污浊。

凡尘无法进入，喧嚣无法进入，污浊无法进入。

从佛阁出来，身心压着的巨大石头开始松动，然后粉碎。

一位老僧的背影从我的面前慢慢走过，这个静止的天地，霎时生动了起来。

灵魂盘踞的天穹，一只鹰隼，凝住不动。一朵云，在它的身边绕来绕去。

我身子悬浮天空，阳光涨满了四周。宗教的大水，瞬间弥漫。

 

 

大德的人从身边走过

 

那些背影，躬诚、谦卑；那些面容，沧桑、红润。那条窄小山道，没有繁杂的拥堵，没有大声的呦喝。只有如水的脚步，走向圣境；只有缄默的身影，趺跏大地。

我内心深处，有鹰翅划响天空的风声、骏马奔跑群山万壑的蹄声。

脚印重叠脚印，岁月重叠岁月。我以俗人之躯介入，已是幸运。

桑烟升起，山峦转动。清风撒播花香，阳光大片生长。大德的人，身披氆氇手持经筒，以心匍匐大地。他们把肉体给了荒山，把灵魂给了天空，把灯盏给了脚步。

我的脚印受伤，但能辨清方向。

不远处的大寺，传来了雄沉浑厚的法号。

握紧爱情和马，把刀剑从内心解除。

我要敬拜：那些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是我的前世恩人、都是我的现世大德之人。

 

 

甘南的羊在天上居住

 

从这个草原到那个山坡，大地弯起了曼妙的曲线。有时候我的目光被曲线缠住了，无法看清哪里是沟壑，哪里是道路，就会有羊群从草的缝隙间钻出来，好像母腹生出的婴儿，细润、白嫩。我望天空：绿草。白羊。蓝天。天然的三色调搭配。

羊是草的孩子，是草结出的果实。我看见羊群睡在草原，像云朵睡在天空。我像一只羊，贴近草尖倾听。听羊吃草，听自己吃草；听羊飞翔，听自己飞翔。

羊群融进了草的缝隙、融进了云朵的背后。雪花隐去了，风雨雷霆闪电隐去了。

甘南的羊在天上居住。甘南的羊都是长了翅膀的羊，和鹰一起飞，和云朵一起飘。我身子也长出了翅膀，向着天空深蓝处飞，闪电般的快。

 

 

想给一丛小山花起个名字

 

什么地方遇到这一丛小山花记不清了？她像我的小女儿或一个与我耳鬓厮摩的童年小伙伴儿。这小山花，让我想到了许多美好。也提醒我要记住那些应该记住的卑微事物。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祈求这花儿的名字不要俗不可耐。

我想给这丛小山花起个好听的名字，又怕我的俗口玷污了她。我这个满身尘埃俗不可耐的人哪，在这小山花面前是羞愧的。她在我茫然之时或疲顿之际突然出现，让我反醒。

有谁能记住她或众多小山花的名字？反倒是茶楼酒肆香榭里舍的玫瑰、牡丹，大观园里妖冶的桃花、樱花和海棠，容易被人记住。

可是啊，她就是不起眼儿的小花小草，生于山野，死于山野。甚至被人一脚踩踏或一把火烧掉，她只要在世一刻，就不忘以一丝鲜润，慰藉大地。

我想给这一丛小山花起个超凡脱俗的名字。她该叫什么呢？

 

 

前世的玛曲

 

遥望玛曲，水光闪烁。 它没有激湍轰鸣，只是静水微澜。

我不相信这就是黄河。黄河一定是在这里蓄积劲儿，到下游才怒吼咆哮。现在的黄河，温婉、羞涩、矜持，映现天光云影。

一只小鹰用尖喙把河水划开翻捡金子；一棵芊草摇曳着把大河高高托起。

我想奔跑，让血液裹着风，让骨头扛着山，让灵魂浴着雪。我想听狂者弹拨铁琶高唱大风起兮；我想听诗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寻找什么。

感伤啊。这是甘南八月黄河的感伤。我千里奔来，就是为了看莽原深处藏的这把大弓，却不能变成一支箭亲近它。我想像，这大水里一定藏着宝石和先知的梦。让我以后若干个八月时节，恍恍惚惚，在一个遥远之地，倾听前世的水声。

 

 

郎木寺的溪水

 

郎木寺的溪水，灵魂漂来漂去。我的泪水是清澈的。我心灵是清澈的。我把魂儿丢在那里，走出的是一个躯壳。我把一些拖累灵魂的肉身丢给了溪水，溪水里长出了花草。

能做郎木寺的一株小草，是今生的造化。在俗世活着，我只有空空的皮囊。我回到都市，又会把空空皮囊装满。蠢笨、愚钝、恶俗、邪祟，随时折断我的翅膀。

我抚摸大石，每一块都是神灵。

磕拜的人从身边走过。天风猎猎，乌云翻滚，大地陷入了渊薮的抢劫。顷刻，如箭的大雨砸下。我像一个逃兵，迅速躲避。

雨不停地下。望朦胧的郎木寺。想起三两僧人溪边闲坐的惬意。相比之下，我这个孤独又匆忙的江湖旅人，何时也能内心坦荡，在溪边坐坐？

今生我要打磨琴声，此世我要修炼心性。下次有理由在郎木寺的溪边多坐一会儿。

 

 

拉卜楞寺

 

石头的王位，大地的火焰。马匹穿过了时间的河流，把我呼唤。身着绛红袈裟的僧伽、高耸的红墙和大寺、辨经和诵经，构筑了伟大的宗教。

凡人的心灵不能企及，喧嚣和功名无法抵达。

甘南夏河，拉卜楞大寺，光焰闪烁的金顶映耀大地。所有草木和牛羊竖起耳朵，聆听佛音，修行为善。

蓝天阔大，我比草木卑小、比羊群卑微。

大地天涯，大鹰激扬。翅翎划开天空，大船划开江水。

可是，我昨天的爱情和英雄，能让我的未来走多远？但不管怎样，我已经来到了拉卜楞寺。一些秘密终要消散；一些期待终要实现。我的灵魂，在水草丰沛的山水间，不停行走。

 

 

灵境的风吹开内心的雪

 

郎木寺，大德的居地。我这个凡夫俗子，怎能说来就来？如果冬天，就可见冰雪，感受苍凉。那种纯净，是让人落泪的纯净。可是，我来的时节，满眼碧绿：野草。野花。镜子般的沼泽。斑驳的山峦。遍地的牛羊。

或许还有八瓣格桑在甘南的民歌里开着；或许还有灵境的风雪吹开了内心的黑暗。

八月是青稞收获的季节。如果十月来，雪花就会扑入怀抱。那从天而降的雪，浩如大水。

一个远来的凡夫俗子，带着敬意来了，又带着净本之心走了。只恐修炼不够。那天我在山里走着，脚步急促，诚惶诚恐。一些年轻僧人到经堂诵经，这是他们必修的功课。净心、净身、净灵魂。身体轻盈，不带着任何负但。

我在他们的眼里，或许只是一粒尘埃。

 

 

神在高处举起了双手

 

一只大羊像一朵云走着、睡着。羊的身边，有一块硕大的玛尼石浴着浩荡的大水。清澈、透亮：唵吗呢叭咪哞。我高举双手：敬拜。敬拜。

我观想内心。

水声清亮，它能否疏通我内心的淤积，解救我肉体的沉沦？

把马匹交给大海，倾听内心的呼救。神在高处划着翅膀。轻微的闪电在不远处蛰伏。有德的人啊，心灵飞鸟般轻盈。我进入豁口。眼前不时出现玛尼石、风马旗和煨桑的人。

我有这样的梦境：一脉洁白的溪水，在碧绿的山坡淌着、流着。牛羊和云朵倒映水中，挤着、挨着、喧闹着。我和牛羊、云朵一起奔跑。我和清风中的草木一样惬意。

那些洁白连接我的村庄。一只小鹘鹰从雪山之顶缓缓浮起。那是神在高处举起的双手。

 

 

天池冶海撒龙达

 

红白黄绿经文。一匹匹驮着摩尼宝珠的骏马，越过了日月星辰。

龙鸟虎狮图腾。一只只阳光照耀的灵动之魂，携带着草木梦境。

手握龙达，心捧香火，我一步一拜。远山氤氲，树影摇晃。水光蓦然照映，有如天眼，尽显大地秘境。

我上岸，在一座岩石旁撒龙达，然后看吃草的马和浴在阳光里佛塔。

龙达如鸟儿飞翔。鸟儿把净骨埋在了天上，把举了一生的火焰埋在了天上。

那些雪花，是否就是鸟儿不散的灵魂？龙达飘荡，带回了天堂的气息。

有一枚落到了我身上。

花香闪烁，那是佛灵从天堂之上带给我和四方大地福祉的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