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不是突然就黑的
天肯定不是突然就黑的。我整理阳台上的杂物,想腾出更多的地方来,还是堆放杂物。这似乎有点矛盾。可是就那么大点地方,实在没办法。
妈妈说,你看,天都黑了,孩子怎么还没放学回家呢。是啊,天都黑了,天是怎么黑的,突然吗?肯定不是。可惜,我还是没看到天渐渐黑下来的过程,还是有点遗憾的。我放下手中的一个纸箱,想在里面再装点什么,重叠的,拥挤的,相互包围的,一切都应该这样。我和他也是,都应该这样。晚上不能再朝着两个方向,各拢着各的被子,使得床很宽大,我们两个,都瘦小极了。
2. 鸟是怎么死的
半夜的时候真的想起过他们,但是有点懒,没能起来看看。等到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两个小小的身子,蔫蔫地靠在一起。我立刻就哭了。
从此不敢再看那个笼子,仿佛他们的魂还在,就仿佛,他们的眼神还飘在那里。但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灰尘一样,还是落下来了。
可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两年来,我一直还在想这件事,具体来说,是想那两只鸟。有时候家里太安静了,他们就叫几声,低头看着我,对我也不感到陌生。多好啊!后来,孩子又抱了一只猫回来,我帮他继续养着。家里安静的时候,她也会轻轻叫两声。就那么轻轻地,仿佛怕惊到我。
3. 一只猫的春天
她有自己的四季吗?应该有的吧,应该她会叫春。叫春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因为附近都没有另外的一只猫,她就拼命地叫,她会坚持叫上七八天,声音渐渐沙哑,身体慢慢瘦下来。我怜爱她,会抱抱她,她的身子靠着我的胳膊,有时候会轻轻颤抖。
那天突然决定,给她打一针吧。因为以前听过打针的事,于是去附近的畜牧局门市部,问了值班的人,可他们不给猫打针,只买药。一小瓶,一个小号针管,就那样抱着猫又拿回来了。要不就我们自己打吧,可是谁打那一针呢,都说不敢。最后我们三个人,两个拉着猫,一个人负责打针,因为畜牧局那人说了,可以找屁股或脖子上扎针。想想脖子上更危险,打针的人就找猫的屁股扎了针。
真是很悲伤的一件事,而这事竟然要发生在春天,而且是关于猫的。我们都那么爱她,像对自家的小姑娘一样疼着的猫,愿春天很快过去。
2015.3.11
4. 想在安福寺住上几天
我进入过那个寺院,同行的人都各怀心思,只有一两个女的小声说,想在安福寺住上一段时间。我也这么想了,真的。
那天正好下了雨,我们都在一个禅房里,坐着喝茶,听主持说话。进入我的耳朵的声音,慢慢少了,稀疏了。雨中的丝丝清凉透进来,和茶味融在一起。
离开时看见有的禅房门开着,床铺整整齐齐摆着,就那么摆着,仿佛在等我们其中的某一个再回来。
5. 流走的河水
河水总是要流走的,多年前的河岸,树桩,船只和老家的两个和我一般大的放牛的孩子。同时流走的,还有我惊慌的十四岁,那年,我刚好来月经。
我在河边拼命地洗衣服和我,我害怕极了,那些象征我成为一个女人的印迹,都像是罪证。父亲说,那样就会弄脏一整条河,因为下游的牲口会喝,麦子也喝那些水。
回想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我们就看着那水哗哗流走,其实有时候也无声。后来河水渐渐干涸,现在只剩下空空的河床和层层泛起的白碱。
去年在医院,那位女医生说了,女人总是该生孩子的,那样才能救得了女人的子宫。我就想着一个女人河床一样的地方,接纳,释放,很多像流水一样的,其中就有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我那里有了多余的一部分,医生说必须手术,马上。
那么,即使是块状,或者圆形,就让它们和充满药味的液体一起流走吧。我把它们都看成是流水。
2015.3.20
6. 狗叫
昨晚半夜听见楼下的狗又在叫。声音有点恐怖,也像在哭。
我因为下午喝了咖啡,一直睡不着,就忍不住总要翻身。好几次我都想起来看看,可猫在我怀里偎着,很柔软。
乡下老家里的小黑子找不到了,老人说到处都找了,没找到,怕是吃了地里的老鼠被药死了。老家人喜欢把毒药毒死的说成药死的。
我们都有点难过,起码应该亲手埋了它的尸体,它才能在我们心里安稳地死去。它的确很老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已经不认得我了。有一次我去给它喂食的时候它还咬了我。刚买来的那时候我也天天抱着它,后来寒假时儿子出生,它就被婆婆带到另一个屋去了。婆婆给了它一个纸箱,里面还放了软绵绵的小布块让它睡。可是它一直在叫,拼命地抓门。那些晚上,小狗一叫我就醒来睡不着,儿子一哭我也睡不着。乡下的夜晚很安静,除了那些哭声,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
7. 结婚
她叫我大李,而不是老师。我叫她亮亮而不是郭亮。她上高中时我曾经教过她三年的英语,今天她结婚了。
化了浓妆后感觉一定都不是自己本人,她也是,远远地看到我,喊我大李,摇摇手打了招呼,旁边是她的新郎。她一定想笑得更甜一些,更灿烂一些。
我想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个结婚的好日子。
我希望结婚的人都能白头偕老,相爱如当初相互承诺的一样。
8. 杏仁和诗
我一直在吃杏仁,我还在读诗。有时候剥杏核的时候忘记了把某一页翻过去,有时候读诗的时候忘记了把杏仁咽下去。
有时候突然遇见一枚苦杏仁,那戛然而止的苦味,会在口中滞留很久。
曾经在我的小镇上的医院里,我遇见过一位年轻的牙医,他给妈妈拔过牙齿,当时妈妈双眼紧闭,我有点吓坏了。他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他也给我看坏了的虫牙,他说没治了,已经没法补了,但他还是填了药,几天后我的嘴里一直留着石膏味和药味。
那时候我还没写诗,我都忘记了每一天是怎么过的,除了上课。似乎也不怎么读书。父亲那时候因为身体的缘故也被我带到学校,有一天我在太阳下给肚里只有四个月大的孩子学着织毛衣,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说这毛衣怎么这么小,这么小啊。他似乎不认识那么小的衣服,也一定不知道给谁穿。后来孩子出生四月大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去世的时候,孩子就穿着我那时织的毛衣。
那些小镇上的事,后来都是我的诗。
9. 跑步以及牡丹
我是很难坚持做一件事的人。一开始,我就很悲观地想到了结束,包括跑步这件目前看似很重要的事。
这是第三个清晨,回来的路上看到篮子里满满的牡丹,每三支被扎在一起,每一小束两块钱,于是买了几束。买花的老人说,回去用小火把下面烧一下,花会开得久些。
那些花和香气,就跟着我回了家,一个她们的新家,只是,再没了母体。
我听了卖花老人的话,用小火烧了花茎的末端,给一个瓶子里装了水,把那些花插起来。
牡丹,一定会痛苦地绽放。
10. 留
把什么都留在自己心里吧,什么都别说出去。
2015.5.11
11. 绕过去吧
刚刚学会开车的时候,有一段路我是绝对要绕过去的,因为那里有点陡,车在红灯前停下,绿灯亮时我一定会很紧张,会手足无措。
那种紧张,从来都没有求助的可能。
几天前过生日,那一天,我也感到紧张,很无助,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感觉我一直开着的车子,想在那天之前停下来,想遭遇一次永久的红灯,真想在此歇一歇。
可那辆车子还是载着我出发了。想象多年前的一九七八年,真的已经很遥远了。现在的我和那时的我之间的距离,已经让人感到窒息般的远。几乎远到可以来一次彻底的重生了。
12. 我从哪里来
那时候,我的生母一定是迫不得已。我被别人抱走后,她快急疯了,她急了就抓自己的头发,因为她头疼,每天晚上她都听见外面在下雨,等推开窗户时发现什么都没有。这是她后来对我说的。可我一直对他们心存怨恨,所以我从来都不叫她妈妈,也不叫另一个人爸爸。
小时候,我喜欢和村里的孩子们打架,因为他们总说我是“要来的”,意思是抱养的。正因为那样,就决定了我的与众不同。大人们看我的目光就会多一层意义,他们甚至会翻看我的发际,看有没有多出来一个让人很意外的痣什么的。每一次,我都会很不情愿地向她们翻白眼。回家后就问,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有一次,我和一个外号叫“胖子”的男孩打架,回家后发现胳膊上腿上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会再和家里的大人说是为什么,我只想靠自己去把那个可怕的事实压下来,不想再让它外传。那天,我看到我的父亲眼里的泪花。
我的养父,他待我比亲生女儿还要亲,我想他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父亲了。他去世后,我只在心里说了一句话:这个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所以,我一直想有个女儿,我想好好地宠着她,把她亲自养大。
13. 称谓
而另一个词,曾经那么温暖,但现在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我不会再和它有一丝的关系。
如同我活着,就像我已经死了。
13. 喜鹊之后
不知道喜鹊是什么时间消失的。总之,二十年前它们一定在这里。
那时候最喜欢的鸟就是喜鹊,因为它们是我见过的最大最漂亮的鸟了。
那时候我还太小,但喜欢拿着一截竹竿掏鸟窝。那些鸟窝都是麻雀的。好几次,我都只是掏到小小的麻雀蛋。
然后我就开心地拿走了那些蛋。
大人们都说喜鹊被农药药死了,在我们那里已经绝种了。而麻雀还活着,村庄里的小孩子们也许继续在掏它们的窝,并拿走一些鸟蛋。
那时候做了太多的荒唐事情,我现在对见到的每一只麻雀都感觉很歉疚,我想说麻雀们你们骂我吧,或者啄我吧我绝对都是情愿的。因为人一辈子带着内疚的心活着太累了。
14. 苹果
今年的苹果树正在开花。花是清凉的纯白色,很干净。
有时候,事物开花的时候,并不是我最喜欢的。
我在煮去年的两个苹果,被煮后的苹果真的很不好看,像两枚衰老的乳房。
但我还是喜欢吃这样被煮熟的苹果,就像我多年后依旧爱着自己的乳房。
15. 那天傍晚
那天傍晚,我们一起爬山。
半山坡上有农家、寺庙和戏楼,有时候我们听见的晚祷钟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傍晚时候,留在山上的光似乎要多一点,因为草只是掩住了地面生长,树又遮住了一部分下面的草丛,而大部分的树,已经把那座山撑得特别圆润和高大,而且绿茵茵的。
傍晚时候,总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步上山,然后再下山。那山,就像我们眼前的生活,有时候我们站在高处,有时候在走下坡路。
山顶上有坟茔,很密集。我曾这样描述过某次看到的坟茔:那些坟茔,就像死人结满的果实,挂在山坡上。
旁边有很多野山桃树,上面也挂着果。
2015.5.12
16. 念
突然想这么写:土有新土和旧土两种。旧土里埋着根和骨头,新土里埋着种子和亲人。
17. 最近迷上小楷了
最近有点迷恋小楷,每一次写字,都感觉像怀孕。
而且,写小楷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我喜欢那种慢,和墨的味道。
我喜欢那种慢,和纸的味道。
18.在夏河拉卜楞
我们在牛羊之后来到草原,牧羊人不见了。
我们在夏河的某一小块草地上,遇见经幡,我们在内心里祈祷。
夏河拉卜楞寺,是黄昏里的一口钟。
我们遇见的喇嘛,其中有几个还是孩子。他们目光清澈,他们的耳朵里,只藏着寺里的钟声。
但在夏河拉卜楞,没有爱我的人,看着我合起的双手,和跪过的地方。
19. 桃花
二00五年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那年我去北山看过桃花,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在春天去一次北山。每年的花色似乎是一样的,风轻轻一吹,有些花瓣就会被抖落下来。那些本身和诗歌无关,但在花落之后能让我说出内心颤动的词语,这一定和诗歌有关。
20.落花有意
开始写诗,就意外着我要看别人看不到的,或者看到了而无法说出的。花开是一种,花落又是一种。其实那时还在一个小镇上工作,学校后面的山坡上也有桃花,只是比县城北山上的开得迟一些。那时感觉在小镇上写诗,特隐秘,我似乎不是我,而是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