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之诗

 

雪下在空无处，罢了，就不要再回想

是下在父亲去世的早上

还是下在母亲去世的早上

 

远近的树上齐刷刷地挤满了冰挂

罢了，冬天已无处不在

就不要再到池塘里去破冰挖藕

你看，你的风湿病

让你的双腿都有些变形

 

风扯着我的衣襟，不断地扯着我的

衣襟，罢了

风在我身上要贴的一张告示

也贴在你身上，就不用再往深处想了

 

 

霜晨

 

蔫巴巴的叶子搭在树枝上，树枝搭在屋檐上

屋檐上伸出一节长长的镔铁烟筒

 

烟筒冒烟。早上没有风

可以说是屋檐搭在一股正在缓慢消散的

煤烟上……我的记忆

搭在三十年前，这个有霜的小院

 

那时，我上学去。我不喜欢穿得臃肿

我的口袋里，总是装着一个小小的圆镜

 

眼看着就要迟到了。有霜的地方

鸡窝上的瓦片白白的

扫把白白的，前河沿上的路，白白的

 

而母亲，哦，追我追到了院子里

非要我穿上，她新做的一件藏青色的厚棉袄

 

 

雪地上

 

来年在雪地上种一棵树，我的树

无由头，种下去时

山坳里正好有白烟升起

种下去时，山坳里正好有人路过

于一瞥之际心里纳闷

“此等事也有？”

 

此等事不可能没有。此时的

雪地上，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能看清的世界里

只有一棵树，还没有发芽

能想起的路上

只有一棵问鼎春天的树

还没有叶子，但似乎什么都有了

 

 

岁末诗

 

我有一个打谷场，也有一个冒水泉

我正在为我们建造的一个

空中楼阁，住进去还有些问题

我有时无所事事，有时又忙忙碌碌

我已经放飞了我心中的

老鹰和麻雀，我常常在一棵树下

锻炼，健身，树叶子早先有

雪也有，风也有

现在没有，你看，现在什么也没有

 

 

风刮剩下的土

 

刮了一夜的北风，唯有这些土剩下来

这些落在窗台上的浮土，与清冷

明净的早晨相比是多余的

天时没有吹走它，因为隔着一层玻璃

地利保护了它，因此更让人生厌

仿佛在一个死去的角落它才能有力地

活下来，仿佛生死与它无关

北风在昨夜曾经挂断过街道上的大树

沿街的广告牌已经被掀翻了

狗在半夜嗷嗷叫，月亮

一会儿从云里出来一会儿从云里进去

 

 

飞雪

 

飞雪之于我已没有意义

我用一间温暖的屋子挡住了它

我用入冬前稍经修补的一片屋顶挡住了它

我用这个上午，与飞雪为敌

山梁上白了，我没有白

公路上白了，只有几辆车

小心翼翼地经过，我没有经过

我用这个上午上网，打开了多个

浏览器，犹如飞雪

绕过我，打开了此时天地的大门

 

 

许多人

 

许多人写诗，一看这标题：操他娘

就写不下去了，许多人吃饭 

一看碗边上有一只苍蝇

再怎么容忍，也吃不下去了 

 

许多人在河里洗手，在树下小解

在空旷处喊一个人的名字 

许多人是同一个人：新增的

递减的部分，快入到土里去的部分

 

 

闹钟

 

虽然它是一只闹钟，但我仍然在它的旁边

睡过了头，不是常常，而是例外  

 

它固执地响过五遍，中间停一下

又响五遍，我固执地睡去

在梦里没有焦急，没有沿着河水倒退 

 

那是一个长长的美梦

我在世人的注视下，非常贪婪地

领回了我的年终奖，领回了你  

 

你是静悄悄，梅花，雪，你是万古愁

和让我在一只闹钟旁边，睡过了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