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好大的绵羊

 

它没有柔软的喉咙

它没有走在绿色的草地上

它没有很白的毛

它甚至没有弯曲的角

它什么也没有

它也没有不快乐

它也没有觉得自己不是绵羊

 

◎到水果镇去

 

有一天，要到水果镇去

那里的居民各司其职

 

苹果是彩虹卷的

石榴包起天空一角

菠萝梳起朝天竖的小辫子

香蕉弯着，像月亮

橘子的心事一瓣一瓣的

 

太阳是一只大鸟

在冬天，专干着拔光自己羽毛的事

居民全逃跑了

 

留下雪人

很孤单

 

◎异乡人的石榴

 

异乡人有一个可以取暖的石榴

异乡人有一个石榴的灯笼

 

异乡人把自己长成一个石榴

异乡人有坚硬的求生的外壳

 

异乡人的心很硬

很轻易的就碎成了一粒一粒

 

◎一盆小花

 

细茎柔弱的小花孩子

在阳光下耸拉了脑袋

傍晚，才恢复了它应有的朝气

 

仿佛是一天的噩梦结束

在黑夜未完全来临之前

它提早含起一颗露珠，开始沉浸于冥想

 

只见金黄的长睫在微风里

一点。

一点。

 

◎无题

 

我问我假想中的爱人

什么是永恒

我问我假想中的敌人

我们应如何彼此宽恕

 

为一切的存在转瞬即逝

谁可以始终纯真如孩子

坚韧如种子

 

在那么大的一顶荷叶下

荷花！荷花！

结出你的莲蓬来！

 

◎凉风有信

 

心如一些树叶获得了某种自我陶醉的安慰

——如果在树枝上挂的久了，

我可以在你走过的时候，恰好落下。

可以褪去绿色，毫无顾忌的裸露自己的孤独。

而不再害怕受到伤害。

 

 

◎中午买菜看到一只小猫猫

 

三窜两蹦到草丛

那儿并没有蝴蝶和蜻蜓

只有没有太阳的凉风

摇着三两朵粉红的打碗碗花

 

 

◎水皮

 

你看见水是水

水流走了没有

水长着水的皮肤

水穿着水的衣裳

水发出哗哗声

流过一群星星

 

◎苹果

 

树上的青苹果

像一个首饰盒

藏着我的胭脂

 

你把它摘了

吃了

 

◎蹦开的豆子

 

落在草丛

与蜷曲的豆叶间

不见了

 

◎你不会知道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

楼下传来“请注意，倒车！”

 

对面楼群中有几户亮起了灯

坐着，盯着屏幕

 

心事只会在心里

你在我心里

但你不会知道

 

 

◎燃烧的向日葵

 

火焰，奔跑的火焰

在太阳上逃下的一组火焰

它跳入，纵身跳入

花朵的眼睛

 

它微笑着

燃烧的向日葵微笑着

世界亮了起来

光芒拉开了晨曦暗淡的帘子

 

火焰，火焰的火焰

向日葵高擎着它的风火轮

火焰燃烧着喉咙和羽毛

鸟的叫声连成一片

 

火焰，奔跑的火焰

像马一样四蹄生辉

它跑过草原，直奔云端

草原是绿的燃烧

白云是白的火焰

白色的火焰——

像死亡在燃烧里流泪

 

啊！火焰

火焰的河流

火焰的火

火焰的水

 

光明是光明的火焰

安慰是安慰的火焰

绝望是绝望的火焰

……

生命是生命的火焰！

 

这火焰青春！

稚嫩的能掐出水

这火焰骄傲！

面向着阳光

这火焰高贵！

正襟危坐，顶戴着金黄的桂冠

 

啊！火焰

燃烧的向日葵

在它的微笑的眼睛里

还有千万颗燃烧的种子

——火焰的火焰

它看向哪里

哪里就是火焰

哪里就是燃烧

 

◎真假玉米先生

 

你戴了我的礼帽

系了我的领带

拿着我的魔法书

坐在我的沙发上

冒充玉米先生

 

篝火呼呼窜跃

猫咪一只跑出来

一只藏在沙发腿构成的桥洞里

现在我，伸出手

吹吹气——

把你变回玉米姑娘

 

◎碎片

 

太阳醒了，因为在夜里哭泣过，它的眼睛通红

它看到世界

是一些金子的碎片

 

◎要离开的影子说：

 

我吃了一小块月光

现在，我的心很亮。

 

 

◎光

 

……像风。

收拢翅膀，小小窗子，点燃灯笼。

 

夜黑黑的，请你不要说话

——你的眼神，透露心底……的秘密

星星带来天外的光

 

 

◎夜

 

月亮，我的哥哥

水里的银子少了，信笺少了，叶子少了

你的心

该安静了

 

 

◎痕渍

 

蒲公英的茎折断了，流出奶白的液体

我的皮肤划破了，流出鲜红的液体

它们在我的衣服上都变成了黑色

互相分不出来

 

 

◎伤害

 

荔枝，裸露的果肉多么丰盈

石榴，裂开的籽粒多么艳丽

小树，折断的茬口多么洁白

月亮，透明的花瓣多么柔软

 

但你越是美好

便也越是承受着更多伤害

 

 

 

◎春天

 

树叶闪着光——植物的宝石

河水闪着光——液态的宝石

眼睛闪着光——肉体的宝石

这些盗窃都发生在春天里

我要重复一遍

这些……盗窃……都……发生在……春天里

 

◎写在纸上

 

碎碎的宝石

从天空垂落

从高处落到低处的

还有树的叶子

一片一片有着脉络筋纹的黄金

大地，偶尔也拒绝成为接纳者

悄悄在心灵空出了

河流，湖泊和海洋

而层层堆积的黄金

有一些会跳跃成火

在忽忽的塔松形火光中

——我，蛰隐在纸页成为字迹

为着心底的思念

而无声哭泣

 

◎苦苣菜

 

苦苣菜怎么会诉说自己心底的苦呢

苦苣菜只开出金黄的花瓣

 

◎宿命

 

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对我说：

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低着头，什么也不问

就是那么依赖的

牵着宿命

我回答了

愿意

 

 

◎天上的宝石

 

天上的宝石跌碎了

跌碎在树叶

跌碎在屋檐

跌碎在玻璃

天上的宝石是水，天上的宝石跌碎了

碎粒反着光

光要收走它们吗

挂满水珠的电线

我的宝石项链

光要收走它们吗

天上的宝石跌碎了

跌碎了就坏了

坏了就没了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醒来之前的那个梦啊

金色的酒杯溢出了光芒

花草的脚踝上挂满了银铃铛

呼吸着潮润的空气

蜻蜓在翅膀上歌颂着早晨

 

我就是你醒来之前的那个梦啊

一阵一阵，微微的风吹

树叶掀开绿裙裾，平静的水面狠狠皱起眉头

为何不是骄傲的雨

踮着脚尖踩出一圈一圈的同心圆

 

我就是你醒来之前的那个梦啊

快乐的时光是天空那么大块的稠蓝缎布

那些凝白的调浆——

棉花啊棉花糖，绵羊啊绵羊毛

眨么眼的工夫，怎么全跑天上去啦

 

我就是你醒来之前的那个梦啊

迷幻的灯光找到纸糊的笼子

说谎的孩子有一颗孱弱的心灵

——暮野四合的大地是一张老床

万物在当中得到休息

 

◎绿鹦鹉变的苹果

 

苹果树开过花了

绿鹦鹉停止歌唱（闭紧嘴巴，还是嗓子嘶哑？）

风吹起来啦（裙子掀动，露出脚踝。）

天黑啦（声音剥掉了外壳。）

下雨啦……你，躲在树下，低低的哭泣

唉，（从那时起，心开始有了裂纹）

绿鹦鹉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处置自己

悄悄变成了苹果

（一天比一天长大）

 

◎我给秋天起了个名字叫：金乌啼

 

它走到你这里停住了

等着果子自己落下来

金乌啼，天黑啦……

我的衣服湿湿的

 

打扫过的庭院

新落下的几枚叶子静静的

石榴真的包住了夜空一角

金乌啼呀金乌啼

 

它的星星不过就是纽扣

但黑夜藏不住它的眼睛

风吹着……

一熄一闪，纤细的微芒掠过了

 

◎小兽眼里的雨后

 

一场雨又一场雨之后，河面静极了

被雨反复冲刷过的草，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顺从

黑黢黢的大树

洇红的西边天空

安然的村庄散发出秸秆腐烂的气息

 

◎你走过去的时候

 

杨树叶子翻过另一面

湖水起了皱

你走过去的时候

风没有停止吹

 

◎那美和情欲的

 

什么支配你，决定你

那美和情欲的，神性的主宰

——会呼吸的肉体宝石

月亮下，葡萄藤?湖

蟋蟀叫醒的另一片寂寞的影子

被遗忘了悲哀身世的时间和日出

花开呀花落!你绿着

翘首期待，风借给你黄色的翅膀

——飞!

坠落!带着亲密的幸福死去!

 

◎有故事的女人

 

它仿佛是躲在春天的一只花盆里

笑一下，就开出一朵

有时它静静的样子，风也不能使它慌乱

什么小虫呀，鸟雀呀，蜜蜂呀，蝴蝶呀

它都曾是它们

但当它是一朵花的时候，实在不想和这些有什么关联

它只需要一片可以安睡的绿叶子

并且在爱它的人面前，它希望自己是愚蠢的

迟钝的

凋落

 

 

◎长叶子

 

静静的夜晚，思想像星星一样闪烁。

我爱的人，我为你长叶子，长了一片又一片。

 

 

◎忍耐

 

雨还在下

睡不着

想起小时候在房顶

用簸箕扬花生

随着不断洒落

渐渐堆高的花生

干净诚实

现在雨又飘来了那种气味

被风吹出去的

碎叶子、梗子、空壳

在一边……

 

◎秋天是……

 

秋天是一面镜子

让我们驻足。贪恋。害怕打碎

并且在打碎的时候，害怕——

割破手指

 

秋天是一枚信笺

它用自身的黄色告诉我们

现在发生着的这一切。都是旧了的过去

 

秋天是一个妆奁

里面盛满了玉米粒、紫葡萄、石榴粒的

宝石——但是这些

并不能真正掩饰内心的忧郁

 

我们爱秋天，缘于

秋天同我们一样——

对完美的事物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石榴里包着什么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椅子知道。

椅子有腿，要不它自己就走过去了。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碗知道。

碗有一张大嘴，它知道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房子知道。

房子有窗户，一不小心就会走漏风声。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箱子知道。

箱子的肚子是方的，永远也填不满它。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枕头知道。

枕头里住着瞌睡虫，做梦的时候就会讲出真心话。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台灯知道。

台灯会照出影子，尽管它不是故意要这么做。

 

石榴里包着什么，不能叫黑夜知道。

黑夜晚上数星星，从来不知少了的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