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或后半夜的星空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我的右手不经意间搭在了你的左乳上

你反而睡得更香

而我要在黑暗中将这个姿势保持多久

才能为这只手重新回忆起了它应有的形状而感动

我在黑暗中自我感动着

就像后半夜的星空独自闪烁

                   2014-2-10

 

对她说

 

我想过你

但更多的时候我在想自己

人时过半

多有伤感

若有感激，缘于奇迹

我想过摆脱

这时而空虚时而虚无的生活

又妥协于安稳、惯性的美德

我想过你也会这样

日复一日

一边否定自己

一边赞美自己

最终适应了没有彼此的人生

                      2014-3-12

 

最好的时光

 

最好的时光是在早春的清晨

将醒未醒之间

身边的人起身离去

家里的人梳洗完毕

屋子在咣当一声之后悬在了空中

我在背后加上一个枕垫

我在梦过以后为梦续尾

花开花的

叶绿叶的

我想我的

最好的时光就在你浮现的瞬间

坐在户外石凳上的少女

被花爱上了

被绿叶簇拥着

一想到不想成人，她就激动不已

                2014-3-14

 

早上记下的

 

春雨从凌晨走到早上后就停下了

密集的雨脚踩乱了很多人的梦

而春水还得往下流

买早点的人走在路上

他想起昨晚梦见过她

却想不起她为什么会来到他的梦中？

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你从那里朝我这里走来

我从这里朝你那里走去

                   2014-3-23

 

迎春花

 

迎春花蹲在水边

看着自己的长头发

她感觉自己是别在别人头发上的

一朵花

小夫妻带着小儿来踏青

好看的婚姻吸引了湖畔的爱情

小男孩把童子尿撒进花蕊

好听的声音刺激着

他们的爱情

               2014-4-1

  

晚归

 

有些香樟树的叶子到了春天才会落下

没有人清楚树上的事情

昨晚我喝酒了

走过晕乎乎的路灯

落叶安静地落

最安静的叶子顺着风走

                  2014-4-2

 

 

无题

 

睡眠像一种液体

我用量杯盛它

多有趣啊

我望着玻璃器皿上的刻度

一公升一公升地漫上来

从脚踝到鼻孔

漫上来

漫上来

已经差不多了

这些浪迹天涯的云朵

这种沉湎于生的死

           2014-4-3

 

清明凌晨忆易羊

 

爬墙虎翻过墙角遇见了爬墙虎

惊惶的叶子原地惊惶

我在这里听晨鸟鸣叫

这里有布谷，那里也该有

活着是这么难堪的一件礼物

死亡则是拎着密封的礼品盒

一味地走在归来的路上

                 2014-4-5

 

早安

 

水杉长出了新进的枝条

天阴着，依然亮了

我在鸟鸣声中醒来回味

刚刚结束的那个梦

死去的母亲抱着我的头在哭

哦  妈妈

这将是美好的一天

我还有时间纠正错误

               2014-4-7

 

无题

 

花一样的蝴蝶落在了蝴蝶一样的花上

起风的时候，蝴蝶不动

风停了，蝴蝶煽动翅膀

                2014-4-9

 

椿树之春

 

蝌蚪游着游着尾巴脱落了

清水从这里变得浑浊

一场夜雨过后

河道上飘满了去年的树叶

母亲提着菜篮去赶集

逢人便说活着就是受苦

当路人围拢过来

她就会放下篮子

把满目青葱一一理好

                2104-4-15

 

无题

 

坐高铁去看你

搭飞机回来

距离相同

时间也是一样的

火车贴着大地飞驰

世界模糊

惟有你轮廓清晰

在后退中前进

返回的时候我在天上

云上的光射进我脑海

飞机像熨斗紧贴云层

我有过瞬间的平静

而起伏的波涛在脑海里

怎么也静不下来

           2-14-5-8

 

金银花

 

金银花趴在五月的窗台下

阴凉的屋檐，半只陶罐

储存着往年的苔藓

金银花越过窗沿顺着檐壁往上爬

上面的花看着下面的花

下面的花望着上面的花

折纸梯的小女孩出现在镜子里

头上盘着金银花

胸前挂了两串金银花

               2014-5-11

 

毛毛雨

 

毛毛雨下着下着就变大了

我们还小

偷摘小红家的毛桃

毛毛雨顺着小红的睫毛流

淌进了她的脖颈，腋窝

我们还小

一边蹲在沟渠边洗桃子

一边坏笑着

小红也一脸坏笑

她摘的桃子比我们的都要红

她摘的桃子味道不一样

                  2014-5-21

 

捉鱼记

 

下了一晚上的雨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去捉鱼

草丛里到处都是

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要逆流而进

为什么不顺流而下

后来我们去了泄洪堤口

这里的鱼更多

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河里

看样子晚上还要下雨

还有不顾死活的东西吸引着

我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东西

                    2014-6-12

 

燕子回来了

 

如果没有窝了，飞过来的那只燕子

不一定是从前的那一只

反过来，如果先前的那只燕子回来

没有看见窝，它会飞走吗

春天保持着喜出望外的表情

一只燕子落在人家的门前

我有些失落

一群燕子掠过我家的屋顶而不停下

我会更失落，我会

搭上梯子爬到泥窝边

粘在黄泥上的茸毛还在微微颤栗

落在墙壁上的鸟粪没有气味

                  2014-6-20

 

一串旧风铃

 

我从一只废旧的纸箱里翻出一串风铃

几十颗贝壳被几根绳线串连着

现在我把风铃提在手里

漫无目的走来走去

我的老狗跟在身后

它一定是被这奇异的声音吸引住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寻找悬挂这串风铃的位置

我已经想不起它的来历

为什么我没有扔掉它？

 

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感觉这声音

开始很熟悉

后来也变得奇异起来

老狗摇晃着永恒的问号一样的尾巴

当铃声越近的时候

它的尾巴摇得越欢快

仿佛它已经看见了那个送我风铃的人

                  2014-8-3

 

翠鸟的一天

 

河面上有一层白雾

太阳光顾岩子河半晌了

还没有散开

翠鸟站在河沿边光秃秃的野枣枝上

像一颗意外的野枣

随时准备弹向更意外的地方

从前的小河流着流着

变成了一座水库

那些清粼粼的时光仿佛不曾有过一样

但翠鸟能证明这世上并不存在幻像

它贴近水面一遍遍疾飞

就像当年站在岸边打水漂的少年

从早到晚都在努力

将一片片石头送过

越来越宽阔的河面

                  2014-8-5

 

一朵云

 

晴空里的阴云是我喜欢的

被风吹着跑

是我喜欢的

云下的日子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田野明亮，无所遮忌

我追着我的云朵

脚下没有高山、河流

没有另外的出路

             2014-8-22

 

 

蚱蜢之歌

 

我养了一只八哥

整个夏天我都在草丛中度过

身后是被践踏的青草

蚱蜢看见我就跑：

“他养了一只光溜溜的八哥。”

“他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八哥。”

蚱蜢也曾飞翔

也曾高举着锯子

蚱蜢知道我养了一只八哥

一只死八哥

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过

               2014-8-24

 

鱼刺

 

武昌鱼清蒸最好吃

我喜欢用它招待

外地来的客人

我喜欢看着你吃

从肚腩到背鳍

最后只剩下鱼头和鱼尾

最后，我们放下筷子

我说：注意了

正宗的武昌鱼一共有13根半刺

每次都是这样

鱼架在蒸盘里保持着

完整的鱼形

清风吹着清爽的人

我们小心地生活

小心翼翼地

回味着刚刚消逝的那一部分

2014-9-1

  

重开的桂花

 

年轻的时候我在桂花树下度过

年轻的时候我在桂花树的阴影中

来回走。年轻人怀抱年轻人

桂花树藏匿了他们的行踪

年轻若无，桂树已老

桂花的香气在夜风里沉浮

我也将老未老

我也从躺在草地上望月的那个人

变成了杵在此时望天的那一棵

2014-9-1

 

树下听雨

 

小叶榕有四万七千片叶子

上帝数过

上帝还数过

七亿四千万滴雨水

上帝热爱打击乐

上帝

我在树下

我被蒙在鼓里

2014-9-3

 

花椒树

 

花椒树的叶子

在觉悟到自身的香气后

会静悄悄地落下

花椒树的主人在一旁

安静地看护花椒

由青变红

同样一棵树

以前绿油油的

现在是红彤彤的了

那一年

我过四姑娘山

满山的花椒树

正对着极乐天

            2014-9-9

 

锡箔

 

闪亮的日子里有一张纸

又脆又薄

窸窸窣窣

闪亮的日子里有一管牙膏

每次挤一点

我急于看到牙膏皮的内面

闪亮的生活被那个货郎担在肩上

他在哪里放下挑头

哪里就会有飞奔而来的

闪亮的汗珠

那些闪亮的人儿

为短暂的美好积攒着

积攒着

          2014-9-9

 

垂向地面的枝条

 

三个石榴越长越大

今天我看见

它们把那根树枝拉到地面来了

它们一边拉一边害怕

附近在落叶

蝉鸣声也越来越大了

            2014-9-14

 

 

无题

 

银杏树的叶子慢慢黄了

落在树下的原地打转

每次过马路前

我都会站在同一棵树下

想同一个问题：

落在地上的叶子

如果重新返回树枝

这些银杏树是不是一如从前？

汽车一闪而过

悲哀的生活

由这一闪念一闪念构成

              2014-11-13

 

秋葵

 

秋葵怎么做都好吃

怎么念都好听

我记得第一次带你吃它的情形

那是一个夏天

我俩坐在楚灶王的窗边

我一边翻着菜谱一边指着秋葵

说：这个好吃！

我记得你自始至终

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那也是我第一次吃秋葵

第一次觉得我们不在一起

多可惜

               2014-11-14

 

一间房屋

 

水杉树的尖顶

香樟树的扇形

我从窗口就能清晰看到

入冬以后它们的小动作

每天都不同

每一天，大部分时间

我都用一种姿势坐着

阳光经过树冠

把树干留在了阴影里

我留心过那些落叶的去向

除了挣扎带来动静

其实它们哪里也不会去

我试过变换一种坐姿

也曾在房间里来回走

更悲伤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更悲哀的事情正在经历：

我看见了阳光却不能被她照耀

              2014-12-6

 

 

2014，今年的最后一首诗

 

一年中我见过两次星空

天上很吵

地上很闹

我是处女座

我坐在山巅上困惑地看着

天上的我

那里有万家灯火

那里有一个厌世的人

仍旧竭尽全力地活着

            2014-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