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短札（六章）

◎陈劲松

悲 悯

暮色西垂。

野薄荷张开辛凉的羽翼。

雨水未来，那些明亮的鸟群让天空布满微微的渴意。

风，细若游丝，走走停停，不致让高原陷于巨大的虚空。

大野寂寂，摊开疲惫的苍茫。

暮色是黄金的桑烟，这人间的布道者！

夕阳辉煌，它在一个静静伫立的人胸中缓缓滑下。落日如心，如一颗充满蜜意的浆果，如这个恬静的世界，不悲不喜，安之若素。

清晨，与一匹马擦肩而过

青海湖畔。

靠着火车的车窗，我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而它，静静地立于铁轨的隔离栏外，雪白的身上披着一层薄霜，大眼睛里结着浓重的寒气。

不嘶鸣，不奔跑，它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神雕刻的一座小小的雪山。它体内，停歇了多少场的风霜雨雪，闪电与雷霆？

风吹草低，衰草接天，头顶着苍茫，那些草多像一群悲壮的诱敌深入的战士，正把秋天引向更辽远的深处。

与一匹马擦肩而过。

只是一瞬，瞬间即永恒。

马群俯首，而一匹与我对视的马多么孤独。看着一列火车飞驰而来，又呼啸而去。目光相接的刹那，我看到了它眼睛里深埋着的寂寞。

月夜，与雪山对坐

月光皎洁，窗含白头的雪山。

从窗口望去，雪山明明灭灭，像闪烁着欣喜的眼神。

与雪山相对而坐，减去那些薄薄的夜色，减去那些轻微的声响、呓语、梦魇、KTV的歌声。

减去这个喧嚣而浮躁的尘世！

与雪山对坐，我们之间隔着一小截的月光和流水，看似咫尺，却是天涯。

月光纷纷扬扬，是银质的雪，是弥漫着的洁白的虚空。

高原蓝

神殿里的蓝帷幕，众神的蓝衣衫。

阔大无垠，是亿万年前走失的大海的蓝色背影。圣湖的蓝眼睛，那荡漾的眼波，是佛的内心溢出的小小涟漪。鸥鸟低飞，它用雪白的翅膀，一次次完成了对于蓝色的抒情。

那巨大的蓝色经幡，镌刻着星辰的六字真言，被穿着黑礼服的鹰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野芦苇

蒹霞苍苍。

着长袍，临碧水，吹古风。

那风起自《诗经》，逶迤而来，是曳地的丝绸，是锻打了两千五百多年的光芒。

负手而立，行走于这苦寒的高地。

秋风紧，皓首如雪。

腹内空空，你是否倒尽了愁怨。

思 念

在这边地，思念着天空垂下的雨丝的竖琴，那琴弦上盛开着的花朵。

那花朵是冷的唇，是蜜意的眼。

是零落了一地的歌声……

在这苦寒的边地，那思念是深深夜色里，一个未眠人歌声里鼓胀的白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