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  越（组诗）

■惠永臣

 

【作者简介】惠永臣，本名惠永琛，1973年9月生于甘肃镇原。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有500多篇（首）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国作家》《青年作家》《西北军事文学》《甘肃日报》等近百家报刊。出版诗集《时光里的阴影》。曾获白银市第一届凤凰文艺奖文学创作二等奖，三次获得《甘肃工人报》举办的全省职工诗词大赛一等奖。现供职于靖煤集团公司魏家地煤矿办公室。

 

 

01．草地上

 

草地里，有难以辨别的细碎的声音

风继续吹着

一块块石头，像蹲踞着的人，也像吃草的羊

谁把命运拽紧在手里

谁把轮回想象得无比神圣

草木枯荣，还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匆匆

寺院始终在高处

偶尔返回俗世的喇嘛，在人间

他们汲取清洌的河水

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唯有那一堆玛尼石

像是被放置在破败院子里的物事

被调皮的阳光抚弄着

并落满了人间的尘埃

 

02．桑多河

 

她流近我的时候，我仰望着天空的辽远

她离开我的时候，我顺便把影子交给了她

 

今夜，我不敢低头

害怕我的一滴眼泪，会使它

溢出蓝天和星子

 

清洌的河水，让我洗洗尘世吧

洗洗一块揣在怀里的石头吧。它来自于

遥远的冈底斯山。它有着我的体温

 

流走吧，不要忘记告诉我失散的姐妹

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若要牵挂

就在今晚，让一颗流星滑进我的梦里

 

因为，过了今晚，我将离开这里

藏人煨起的桑烟里

他们不会找到一个流浪者的影子

 

03．允  许

 

一个人在房间

允许把一本书翻破

允许他思索天气和粮食

允许他对一个人产生怀恋

允许自己的灵魂出走，允许他把一句没说完的话

独自说完

允许他发脾气，迁怒一个人

允许把荒芜的岁月留给后来者

 

允许他怀疑一股风

吹来时间的碎屑

允许自己允许的一切

 

04．一棵草

 

一棵草，它的安静来自于一只蝴蝶

一棵草蕴藏着一条河流的波澜

一棵草里，有着心跳

也有着迷人的秘密

一棵草里的两个人，他们的悄悄话

被蝴蝶的翅膀，遮蔽着

 

一棵草在民间

一棵草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一棵草里，一个人悄悄地埋下身子

她占据着针尖大的一块光亮

 

一棵草里藏着黄昏的温暖

一棵草预言着轮回

一棵草里亮起秋天的星座

一棵草，风只吹动了它露出人间的一部分

 

一棵草，我说的是一颗普通的草

 

05．阿尔金山

 

雪水纯净，可以照见逐渐臃肿的影子

可以照见，一朵花

藏着的秘密

 

阿尔金山，可供一只盘羊

从昨天走到今天，也可供我

静静地想一个人

花斑老虎在草丛里假寐

一只雪豹，叼着一道光线

攀上山岩的时候

我正在用雪水，洗着自己臣服万物的灵魂

 

没有人烟的阿尔金山

到处呈现着生命的奇迹

在一片谷地，一朵野花拼命地开着

像我曾经喜欢的姑娘

 

阿尔金山，这里的每一个生命

都披着神赐予的锦衣

那一块石头，它最先领悟到了时光的秘籍

迅速地滚向坡地

明显感觉，谷底的那条小溪

放缓了脚步

 

06．沉默的石头

 

这是些沉默的石头。颜色和形状

都不一样。像我见过的那些姑娘

在草原，她们都很美

每一个都可以做我的妻子

 

据说，一块石头里都有一个安歇的灵魂

它们像低头吃草的羊

我跑过去，大声喊叫

它们依然安静地吃着草

它们没有跑开，它们相信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

就像央宗，她留宿我于她的帐篷

而安然入眠

 

这是些沉默的石头

在落日的废墟下，它们保持着坍塌的架势

我悄然地坐在它们中间

不敢大声说话，害怕其中一块

突然掉落在我灵魂的谷底

再难见天日

 

07．穿  越

 

穿过这片悬铃木，就可以看到

太阳的另一面

那里，一条河从今天流出

但现在必须穿越这片悬铃木

我脱掉的衣衫，像一片苔藓

有着陈旧的温暖

那一双鞋子，为至今还没有找到一双合适的脚

而哭出了眼泪

 

旅途有多漫长

穿过这片悬铃木，我就开始收集

毒药

先从身体开始，慢慢到那颗太阳

然后，到那个我至今

还想念的女子

 

08．做一块石头多好

 

在冈底斯山，做一块石头多好

雪水不含一滴杂念

想怎么饮

就怎么饮

 

替我还请债务的是一朵小花

她站在回忆的过道里

她没有毒药，没有一把锤子的脆裂响声

所以，至今我安然无恙

 

做一块石头多好。冈底斯山的阳光

白白地照着我，至今我没付过一分钱

所以，我是富有的

 

所以，秋天来了，我写了一首陡峭的诗

但至今也没有滚到

坡底

 

09．天  堂

 

青草静谧。我的爱人在湖边洗着影子

寺院的金顶上，阳光格外鲜艳

诵经的人刚刚离开

一条小路显得惶悚而又纠结

 

我和爱人

该不该从这条路上走过

我知道，这条路一直通往天堂

 

10．央  宗

 

蓝天在水里洗澡

一只水鸟，像一粒青稞，它的饱满来自于自身

 

央宗从雪山上下来，她带着一股雪水的清凉

而我，一直在她的帐篷旁

等她，等她多长时间了——

青发变成白丝

 

我知道，我的诗越来越小

我知道，我爱的央宗越来越老

我知道，过了今夜，我的诗歌就会拧出水来

湿了我的眼眶

 

11．雪  山

 

我要学会它安静的样子

我骑马，我放羊，我爱的央宗已经离开

 

阳光照在阳面，雪莲长在阴面

阴面的积雪越来越厚

而我越来越老

 

草原的黄昏有着神秘的美

我不愿打马离开

 

你看，雪山又捧出了洁白的奶茶

你看，我的马，又跑向了央宗的帐篷

 

12．挂在枝头的柿子

 

真的，我无法涂改它的颜色

它憋红着脸，爬在树枝的楼梯上

风也无法辨别它的蛛丝马迹

 

一条小路，通向深秋的午后

夕光慢慢变暗，直到我成为一棵草木

慢慢降温并持续失去水分

而它，还仍旧挂在枝头。没有轨迹

没有早上升起，晚上落下

它一直在那里，扶着摇晃的楼梯

它仿佛忘记自己的前生

尽情地在朗诵

像多年前的小芳

 

现在，我突然怀疑它的内部

正在坍塌

正在逐渐变成一座废墟，最终像

小芳的坟墓

而我，始终相信，坟墓旁倒伏的草上

还坐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