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的诗 

 

 

绳

 

 

小时候喝过几年羊奶

我把我的母亲  用绳子牵着

带她去吃草

带她爬在陡峭  但是草茂密的地方

后来他们把她卖了  我的

作为羊的母亲

在她眼中  我是另一只小羊

她简简单单地爱我  喜欢用头轻轻蹭我

被牵走时   她回头 

叫我

“——咩”

 

我宁愿从此

改名叫

“——咩”

从此，我没割过草  也极少踏草而过

我只愿她们自己枯了  干了  烂在自己怀里

从此我再没见过

绳子那端的

白茫茫的爱

 

 

愿——

 

 

愿我有足够强大的内心

一个宽阔的剧场

愿我是一个优秀的独角演员

把这一生    演给你看

 

愿的我身体里有森林  有麋鹿和豹子

有蚂蚁和蚊虫

愿一部分水流过我，更多的一些流过饱经苦难的人

愿我在黄昏  就是最美的

夕阳照到的一部分

 

 

拥抱

 

 

我们在床上拥抱

月光被窗帘挡住一部分

我们在客厅拥抱

亲人都出去了

我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年轻时我们拥抱

从来没想过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你吻我，然后推开房门出去

你带着我的灵魂

在荒郊野外抱着我

你用一株枯草抚摸我，那年刚下过大雪

你用雪地上干净的脚印

爱我。你回来

用眉梢上的霜

再爱我一次

 

我怀了你的孩子

只这一次

你输了

 

 

那些年

 

那些年，我们手中没有风筝

只有鸟，各种各样的鸟

一抬头就能看到，低头也能看到

那时候，我就替村里瞎了眼的大叔难过

他去挑水，我在身后帮他看着

高低不一的石阶

我比两个水桶更担心

提心吊胆的一路

他桶里的水都没掉一滴

那些年，都是这么去泉边挑水的

学着大人的样子

我用俩瓶子

盛满水，回到家时

总剩下两半瓶

我知道自己对水还不了解

对瓶子也不了解

就像我对自己不了解

对这个世界也是如此陌生

 

 

 

栗子

 

 

我们刚刚吃完牛肉拉面

我们还在靠窗的位子上坐着

我给他剥一颗栗子

他就吃一颗

他说其实自己不喜欢吃栗子，太麻烦

他说着学校的事

 

很明显，我们走出面馆时

冬日的阳光照着，他已经快和我一般高了

他穿的宝蓝色羽绒服很漂亮，当然

他本人更漂亮。我们并肩走在掉光了叶子的树枝下

我继续给他剥栗子

他继续说学校的事

 

 

 

 

夜

 

母亲把炕烧热后，再去做饭

我们就在那里，用被子盖住腿和脚

你说这天，冷死了

当初你那么说现在肯定不行了

即使你伸不开腿

你想说话，我们也只能听见

尖锐的风被什么撕破了，在冬天

你想盖上厚些的被子

我看见雪飘下，后来落下的很快就覆盖了之前的

即使你冷也不能随便

那么说出来，尤其是

我们之前围着火炉说话，后来各自回房睡觉

在梦里你也不能

告诉我这些

就当我还以为

炕上睡着你，母亲，最边上那个

还是小时候的我

 

 

 

很多事

睡不着的时候

就开始数数，数着数着

又要从头再来

一直想给他写一篇文章

后来却写了诗歌

可惜他都看不到了

想在他的坟前竖一块碑

再栽几棵松树

内心无助时都可以去靠一靠

不管是他还是我

想了很多都没有做的事

我想他能够原谅我吧

每次我去看他

坟头的草会轻轻地动

一定不是风

在吹

风说

 

在哪里都是一样

看见叶子在动

看见下落的雨水偏离了一些

看见低头吃草的羊

草提前动了一下

羊群中   有几只母羊背部的毛

动了  我们同时听见了

它吹散两朵花的情事

 

每一次迎着风

我的眼睛都会忍不住流泪

 

证明它经过了

我们的生活

 

做一件悲伤的事

 

 

我偏爱悲伤多一些

因为照片上

妈妈不再是美人

 

她可以往脸上涂胭脂

走在黄昏的街道上

米面、蔬菜和水果，甚至药丸

都挽回不了

她曾经美如清晨的容颜

 

——妈妈

我情愿不停地洗这些小白菜

小芒果，小田螺

小小的物件

把母亲养成老妇人的

小东西

我情愿以此来证明

我的悲伤

源于他们

哥哥

 

 

听说村里的一位老人去世了

哥哥  在给他挖坟的时候喝醉了

被背回家后  睡了一天

怎么能喝醉呢 

——在那种地方

 

也许熟悉的场面让他想起

逝去的父亲

也许是多年后的自己

 

五十多岁了  刚新修了房子

还没娶到儿媳妇

还干这样的活

对着新挖的地方

他能表达什么呢

 

 

墓志

 

 

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个

仿佛突然的一声尖叫

我也吓到自己了

我的善良  和无知

还没有用尽

我的年龄和爱情

只褪去一小部分

我不敢对着镜子数脸上的皱纹

我每天深爱一位老人，一个男人，一个孩子，一只猫

这都没有错

我还爱过很多擦肩而过的，相遇在地铁里的

和消失在往事里的

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个

要不要告诉他们

某一天我终会离开

这个世界  就像去年的那些叶子

离开我 而我不小心踩着他们  在夜里走路的时候

我一定不是故意的

 

因此——

我和我写过的诗歌

都被深埋在这里

请不要踩踏

任何一处  有碎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