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允许转载,我就复制粘贴了,请老师不要介意。《除了黑与白,其他颜色都是野兽》
(2014-07-13 17:3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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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黑与白,其他颜色都是野兽
——读《武强华的诗》
⊙张作梗
做一个现代诗人,意味着他(她)必须能将现实当作迷津的历史随时去考量和解读。也许,“当下”只是一个消解个人文化的借口,而所谓“在场”,也仅能标出一个人生物性的地理位置,诗人更为关注的,是那些引发心灵侧目的遗响。他(她)可以无视所谓现代经济的宏大叙事,但不会遗漏或省略草叶、树枝上散发出的细小光芒。正是这些细小的光芒,引领着诗人走向旷野和高处,看到尘世阔大、纷繁的景象。
因此,从此一层面上来讲,所谓“蝴蝶效应”用在诗人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一个“在美国,纹身师给乳腺癌康复者画上乳晕”的新闻,不过是一条现代化催生的异域花絮,然而,在武强华看来,这并非是一件针对美的缺损而修复之的事件,它激起的疑问甚至比其本身更具有悬疑似的象征意味——
那些被修饰的腺体
能不能发出迷人的香气
把孩子呼唤到母亲的身边
能不能给平坦的胸膛重新塑造一座山峰
把男人的手掌吸引过去
——《乳晕》
这不单单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这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对自我存在的深层次质疑和重新发现。这里,“缺失”不再仅仅是一种“缺憾”,而是像一条伤口,给植入未曾施用麻醉药的意识中,疼痛感将始终存在。
而倘若在这儿,我们抹去那些残存于人性中的黑夜意识,这种疼痛感将衍化为耀人眼目的白昼,给错乱的时空打上永不瞑目的标记。
这种标记在武强华的另外两首诗(《精神病院》、《断面》)中仍然有着被清晰指认的旨归。《精神病院》里,叙说的是一个常人对病院的造访。外在冷静的描摹(这里是透明的,玻璃窗外∕铁栅栏上的锈迹清晰可见∕时光在上面也是光滑的,尖锐和破碎),正是为了突出内心压抑不住的情感冲突。面对昔日“暗恋过的那个男生”——“现在已枯瘦如柴,面目呆滞”,那种非常人所能感受的揪心感如何释放?而真正令人哀痛的,是人心之间丧失的倾诉和交流。因此——
我坐在白色病床的床沿上
替他回忆我们的中学时代
试图让他相信
绝望只是手上扎了根刺
拔出来也就没什么了
——《精神病院》
然而,这种一厢情愿似的情感诉求只会更远地推开所面对的人。生活如此残忍,活着,依然可能成为心灵的负担。然而,“当我们说到生活这个词时,不应该把它理解为外部事件所认可的生活,而应理解为形式所无法触及的,脆弱而骚动的中心”。 (阿尔托)当灵魂被彻底的无望救赎——
——我来这里
也只是为了表明
还残存着一点良善
如果有一天他被命运的双手掐死
我就可以避免,被指认为一个帮凶
——《精神病院》
显然,诗人来到这儿,并非为了求得一次解脱,而是为了完成一次永不可追忆的纪念。因为“生活本身永远都是更加需要忘却,而不是记忆,要求建造纪念碑本身就是实现了要把记忆托付给物质的痕迹的愿望——这也是为了我们更好地从过去中解放出来。”(西尔维亚·阿加辛斯基)在这首诗里,武强华欲扬却抑,把过于灰暗的病院涂抹为巨大的白色,恰好衬托出了那内心无边的意识之黑。
经由对物事之“点”的触摸和钻探,感觉便像显影剂一样厘出了生活清晰而纷繁的面孔;感受纷至沓来,以致诗人只要顺从对心灵振幅的指认,毋需刻意寻找和“命名”,就能像一根天线,获取更多生命存在的信息。在这儿,武强华无疑是敏锐而强大的。当她在诗歌里自觉不自觉地取消性别意识,以一个完全独立的“人”,参与到对世界或说内心生活的重构中,她的诗便在当下女性诗歌中,有了独特的存在价值。至少,她的发音是清晰的、个人的,因为“盲从”不免会花费被约束、被抛掷的代价。有时,她的笔端流露出的“粗放”(如《红柳林中》一诗),恰好是对过于细腻而琐屑生活的校正——也就是说,在生命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一样完成着对生活的步量和考察。这就使她的诗歌有了西部砂石般夯实的力量。
我们读她的《断面》一诗,无疑会更为加深这种印象。尽管在此诗中,诗人采用了与上述诗歌不同的手法,但因为简洁的白描风致尽显,诗歌一样具备了催生、转化物象(于我所用)的力度。当生命本身不再是欲望的筹码,现实便完全可能成为我们打开梦境的窗子——
夜晚也是白色的
撕开这张纸
尖锐的刺啦声
就像一个饱满的身影
扎进内心
——《断面》
“夜晚也是白色的。”——这种肯定的语气,这种对物象去表存里的透视,标志着一个不甘沉沦之人对现实的绝地对抗和否定。它比那些“见山是山”的表象主义之论更能烛照出一个人内心的幽微之境。一如歌德所言,“诗人的本领,就在于他有足够的智慧,能从平凡的事物中发掘出引人入胜的一个侧面。”武强华在这儿捕捉到的,只是“下雪了∕一个村庄或者一个女人∕都有雪白的身子和柔软呼吸”这样一幅寻常村景,但她在这寻常之景中,却体悟到黑——白这对立两级所构成的巨大张力,这何尝不是暗示着我们人性中善——恶之间的交错对抗?因此,她才有足够的理由和勇气这样说出——
其他颜色都是野兽
——《断面》
与此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写不好就不写了》一诗。在这首诗里,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黑——白”的对峙之力。“那个逆来顺受,内心煎熬,恨不敢恨∕爱不敢爱,想一个人却不敢给他写信的人”,不正是我们这些活在生活巨大阴影中的芸芸众生吗?然而,如果我们就此认命、消沉,以为生存的盲区无法穿越,那将无异于“黑白不分”,被其他颜色的野兽吞噬掉。“写不好就不写了”,是的——
从明天起,做一个单纯的女人
关注服饰和容颜,屈从身体和欲望
写不好就不写了
四十不惑,到那时如果还不能从文字里抠出自己
就把爱情还给男人,把尊严还给汉字
撕掉画皮,重新做人
——《写不好就不写了》
欲做真正本体意义上的人,就该这样让身心得到彻底的解放。一旦挣脱所谓的红尘樊笼,天地之大实乃出乎我们的意料。虽说“重新做人”近乎奢望,但活成我们本来的样子也许不难。其实,单从伦理学的角度来讲,我们并非能从这首诗里得到什么人性启发和安慰,它不过说出了一些人之原初的愿望,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首诗都是一种象征。其含义总比它向作者所表达的要丰富,也总比它向读者直接阐明的要丰富。否则,它就不能成为一首诗。诗只是激发读者进入自己的诗中的某种陈述。”(罗伯特·佩恩·沃伦)如果照此一说法,我们再来阅读这首诗,肯定会感觉它的容量和意义大于它本身。至于题目对诗歌写作所含的悖论,它正是构成此诗的先决条件。
或许,在电子和数字化时代,当网络拉近了世界的面孔,地球愈来愈变成一个更小的村落,我们应该对“愈是民族的便愈是世界的”这句被长期奉为圭臬的话提出质疑。武强华的诗不是没有地域背景或特色,恰恰相反,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甘肃西北部的人,那儿的地理以及民族特性已然像生命中长期摄入的盐,融入了她的血液和写作中。她诗中那种白山黑水般的冷峻,那种西部边陲的空旷和荒凉感,那种寺庙、经幡以及转经筒辐射出的神秘的宗教气息和氛围,莫不勾勒出她思考、生活∕生存的地理∕心理坐标。难能可贵的是,她并未为地域所限,陷入所谓的“地域题材”而不拔,而是从里面跳脱出来,在更为现实、理性的地带处理这些题材。这就使她的诗歌在生命更为广阔的意识空间获得了足够多的营养和美学趣味,也使得这些诗歌从那些“为地域而地域”的诗歌写作中离析出来,凸显出“个我”清晰的的写作面孔。
因此,当我们在她的《郎木寺》里,在交错的光影中,再次感觉到“黑——白”两色的巨大存在——虽然它们隐秘得多,我们便不会流连其表面的描摹,而是会深入这些描摹旋带出的物象中,去感受它内里的诗歌肌质。然而,我仍然惊悚于它起首一节的气象不凡——
开始你会觉得
它的小仅仅就是一枚枣核
红褐色的,可以攥在手心里搓摸
当手心发烫,摊开
它就能大过一片浩瀚的江湖
——《郎木寺》
“随物赋形”莫过于水了,然而,一个小小的寺庙,通过诗人视角的转换,它竟能“大过一片浩瀚的江湖”,这就不能不使人考究这寺庙的来历和深层隐喻了。显然,武强华是谙熟语言的神奇功效的,当口语更多的被这个时代稀释为口水,她独自勒紧语言之弦,准确地射出了一簇簇诗行之箭——
白龙江也是小的
细细的支流,当你弯腰
伸手去试探它的温度
奔腾的热仍然会从指尖开始
抓住两边起伏的山脉
——《郎木寺》
一步之遥
对面山上的那个地方
也叫郎木寺
我站在拐弯的桥头,有点恍惚
——真的可以遇见吗
那个前世在这里等我的人
——《郎木寺》
是的,在死亡的世袭领域,肉身终将大白天下。而那时,我们依然“站在拐弯的桥头等待”,直到黑白混淆,遇到“那个前世在这里等我们的人”。而那些由其他颜色做成的野兽,也将经由我们苏醒的意识转化∕消化,成为我们生命旷野上最具活力的背景。
2014-5-26 三稿於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