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组诗）

惠永臣

 

荒地

这些空洞的汉墓，已经缺少了

神秘。几只鼹鼠出出进进，显然它们

已经熟悉了这里所谓的机关，阴凉和家园

 

其实，我专注的是几块砖头

它们残缺不全，但摸上去，都有烫手的温度

和几个模糊的文字

几千年了，它们所表达的意思

依然如故

 

这里，还有几只乌鸦，在周围盘旋着

它们仿佛几颗坠落的星子

让我看清了不远处，几个更大的盗洞里

蒿草已蓄足了

随时爆发的力量

 

 

我需要安静

只有在夜里，我才能获得需要的安静

充好咖啡，我愿意失眠

愿意在一阵苏格兰风笛声中

慢慢苏醒过来

 

渴望一盏灯亮着

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想着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事

那盆水仙也最好在身边

 

我愿意在安静中，从灵魂中抽出词语

给她们搽上胭脂，涂上口红

让她们个个风姿绰约

 

我是爱着她们的

在朝圣的路上，我替她们首先看到了

雪线上闪烁的光亮

 

 

空地

这里，草还没长高，风也没有冬天那么急

空地上有两只蝴蝶。多像两朵刚开的花

 

它们体内存储着安静和爱情

在相隔不远的两根草上落定

 

我设想有一座房子，床上有柔软的铺盖

暧昧的灯光适合它们两个

我的想法有些奇怪。我甚至想起了博尔赫斯那几句：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其实，细雨洗过的空地里

只留下我一个人的脚印

这里，草还没有长高

 

请相信，清晨的阳光，给庭院里这片空地多少

也一定会给我多少

 

 

隐藏

春天，善于隐藏一些事物

比如，刚刚长出的小杏子

比如昨夜一场雨夹雪，墙角畏缩着那一小块白

像身体上的疤

 

不能再怀疑谁了

一只鸟站在杏树上，它睁开眼睛后，世界不同于往日

它的几声鸣唱，也仿佛隐藏了什么

在树下站定的人

掖了掖单薄的衣衫，她的长腿属于这个

乍暖还寒的春天

 

春天啊，有多少美在暴露

又有多少在隐藏？

 

那个站在树下的女人

弯曲的光线经过她的时候

她多像一块闪光的宝石

但瑕疵明显被隐藏了

 

 

应该

在这样的沙尘天气里，我无端地

想一个人了。她应该衣袂整洁

脸蛋光鲜，有着迷人的

温暖的怀抱

 

她此刻应该坐在我的床前，替我清理眼前的

黑暗。或者为我把一盆花里

多余的芳香

送给我想要送的人

或者应该，陪我站在窗前

看远山那隐约的雪线，雪线下

被红墙围裹的寺院

 

——天气越来越坏

一些花朵已经零落

一地春天的骨头

谁还敢放下沉重的脚步

其实，有多少个寂寥的日子

我想起过她。她逐渐从我的记忆里

模糊了，又清晰了

循环往复。我没能把当下的生活过好

 

就像这沙尘，给春天附上

一层昏暗，昏暗里有着弯曲的轮廓

 

 

暗疾

在这里，我看到了人间的尘埃

那么轻，那么散漫……不远处的油菜花

又在繁茂地开了，它们造就的花海里

能不能埋住两只蝴蝶的爱情

 

我有些魂不守舍，从静默的草地里

把自己悄悄地隐藏在人间

而天空里，有一把我用旧的月亮

依旧，照着边关

照着我骨头里的灰

 

此刻，我发现自己坐在影子的孤独里

此刻，我多想怀揣故乡的月光

照亮身体里的暗疾

 

但我始终相信，体内的香火依然旺盛

那替佛扫净门前小路的人

将自己的不安

付诸于匆忙的脚步

 

 

孤独

是沙尘让我止步于异乡

将我和一树杏花

包裹。我的身影，已陷入不安的中年的昏暗里

十步之内

我看不到故乡

 

我就站在昨天站过的地方

看见一棵小草刚刚返青

它终于懂得了另外的一棵，彼此靠近

彼此抚慰，不像此刻的我

无端地从杏树下，长久地瞭望

 

这些自然赋予事物

给予了谁暂时的安慰？此刻

“一棵树看不见另外的一棵”，它们的孤独

让我再一次压住体内的虚火

 

——沙尘里，我看见杏花在跌落

我多想说：兄弟，等一等

 

“一棵树看不见另外的一棵”，我看见杏花在跌落

我多想说：兄弟，等一等。以上化用何三坡老师的诗句，谢谢！

 

 

暴露

借着懒散的月光

我打开了身体

 

一些残缺可以隐忍

一些完美存在着漏洞

 

闲暇的时候，我常常坐在窗前读书

波德莱尔告诉我，要学会受难

我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月光照亮了房间的一部分

也照亮了书的一部分

 

我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我曾给自己的灵魂穿上了一层衣衫

它的明亮，通透，丑陋

一再暴露无遗

 

 

温暖

一只麻雀，驮着一丝亮光在飞

从一颗树到另外的一棵

它从来就不会飞远

这么短短的距离，就让它

获得了那么多的快乐

 

仅仅是一只麻雀，没有第二只

它同样是快乐的......

 

我的茶水

已经从这个早晨开始，慢慢地

降低了温度

而一本未看完的书

我用折角，让它暂时停步

 

封面的那个老男人

仍旧端着白瓷杯，我竟然忘记了

给他续上茶水

——已经好多年了，他依然安祥地品着

当初的味道

 

突然

那只麻雀却飞到了我的窗台，从它圆圆的眼睛里

我看到了小小的温暖

 

 

静悄

寺院在一颗露珠里摇晃

诵经声不绝于耳。红衣僧人

推开了寺院的木门......一道光线

暴露了破绽

 

赶山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扎西的黑牦牛漫上了山坡。他的腰刀

切下了半块月亮，晃在水中

据说，他的妻子昨天给他生了个胖小子

 

桑烟升起

一场小雨，一半下在扎西的牦牛群里

另一半，在玛尼堆上升起了淡淡的烟岚

 

 

沦陷

楼下的嘈杂声，在这个早晨

无端地走进我的诗里。顿感

词语拥挤，乃至血流缓慢

好半天，卸不下身体里的灵魂

 

他们在吵什么

诗人马非的烟蒂，多长时间了

还在冒着白烟。我已经花了一个早晨的

时间，从他的《宝贝》里

看到了口语诗，那简单的句子里

潜在的沦陷

 

我放下他的诗集

试图自己也写一首口语诗。但楼下的

吵闹声，硬是让我把诗写得深一点

再深一点

 

——总害怕，有人窥见

我内心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