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小镇》组诗 文/清荷铃子

 

 

《海边小镇》

小镇降温了
我开始过一种清淡的生活
像手中的这杯茶，看它变浅变淡
看它直抵我内心的凄凉
但是阳光是善良的，它从窗台移近了我
让我和世界保持着最近的距离

窗外偶而有车行过，有小鸟飞过
但它们在我内心不留一点痕迹
我像一个等待做梦的人
但是，什么梦也没有

这是第三次，北风给小镇降温了
我过着蜗牛一样的生活，昼伏夜出
在潮湿的夜晚，灵魂走出家门
然后再沿着月光返回

现在，我把自己关在房间
写爱，写遗忘。学着走猫步，悄无声息
累了，睡在新买的橡木床上
像蝴蝶一样，睡在自己的花丛中
做着彩色的梦

 

《我不想做蝴蝶了》

 

 

这一回，我不想做蝴蝶了
一颗容易激动的心，先受了点风寒
又被爱情惊吓

 

小镇上没有可以治愈我的良药
怎么办呢？，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有些疼，有些不知所措

 

我坚持每天浇花，沏茶，并喂养一些小金鱼
和它们谈生活，谈爱情
就是绝口不提江边等我的人

 

它们哪里知道，我的爱已经从海边小镇
漫延到了长江中游的各个支流
已经将每条溪流从中年爱到暮年，从生爱到死

  

 

 

 《七星梦》

在小镇，我过着一种灰暗的生活
被黑云遮挡的日子，我常常像猫一样
蜷缩在阳台

我习惯一个人，在一盆兰花面前倾听
听着七星第几次端起酒杯
而我只是个酿酒的人

他们品着我的酒，他们不说话
仿佛时间开始缓慢下来
但他们所做的梦，我都清楚

 

 

《从小镇出发》

一条路从海边小镇出发
向一条通向远方的铁路蜿蜒

十二月的天空灰暗粗糙
冷得让人缩紧身子

天堂遥远吗?大海也没有自信
但那里依然有歌在唱

小镇上，有烟在静默地燃烧
远处，有人品尝着烟味 

 

 

 

《乖，慢点开》

  

我在他面前一瓣一瓣地开了
他一边催促着我
一边说：乖，慢点开

 

我是他胸口最大的那朵
怎么也压抑不住
我也心慌，担心开得太快
还有点怕，怕开过以后
香气四散，他会转身走掉

 

我还是要开，在他的胸口积压得这么久了
再不开我的花期就过了
多想让他看到我盛开的样子
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只要他说一声：乖，你真美

 

 

《约爱》

 

夜已过半，我的睡眠被分割成无数段
每一段之间都夹杂着黄梅雨
和无数的蛙鸣

棋子和灯花都已无声了，你一定要来看我
人生太短暂，爱也在瞬息间变幻
也许，天一亮，我就老了
我就没有力气回应你了

春天有太多的桃李和微波，有太多人笑春风
我怕冷，你总说自己太慢
我知道你没放弃坚持，怪只怪
今晚天气不好

 

《我的别墅》

 

有时，雨水过多，小路过于潮湿
我的别墅就在水中微微地晃

 

我回家不走小路
而是踏着层层积木，直到我能够着窗

 

窗外有雨有雪，有晴朗的天空
窗内简单朴实静寂，有无数个堆积起来的黄昏

 

阳台的花儿越开越高，而信念越来越矮
我攀过它们，看到或轻或重的光芒

 

我的别墅静默如我，没有人看见内部的洁白
它醒一会，睡一会，守着枫枝摇落的秋歌

我爱上了这里，像爱着左手和右手
下着一盘没有胜负的棋，棋子是白天和黑夜

 

 

《她是最美的女人》

 

 她在杏树底下挑水的姿势
她在稻田弯腰插秧的姿势
她在麦地直起腰身，一只手提着镰刀
一只手擦汗的姿势
她在厨房洗菜，偶尔用手捶背的姿势
她将蒸煮好的鸡蛋，小心地吹凉
小心地喂到孙子嘴里的姿势
又小心地喂到重孙子嘴里的姿势

 

她在门口紧紧拉着我手，却又说：
天要黑了，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她瘦弱的身子，走路有点摇晃
待望不见我以后
像一只隆起背的龙虾
慢慢移回巢穴的姿势……

 

今晚，我将她很多的姿势拼接成
一幅连环画，来回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认定，她的每个姿势最美

 

 

《创可贴》

揭掉一层薄薄的纸，就露出了真身
它柔软，安静，温暖
有着春天的羞涩和美好
它一直居于身体之外，护住桃花涧的入口
想念一场狂风暴雨

它一直天翻地覆地爱，从高山爱到平原

从疼痛爱到泪水全无，从流动爱到静止，

从红爱到黑，从有爱到无

不是它主动来寻找伤口的
而是灵魂与肉体需要它一起包裹
它是短暂的，一旦黎明，一旦疼痛消失
那个位置将被阳光代替

它像一层老皮，未曾脱落，先被揉搓掉
它被抛弃了，而留在它身体上的小红印
仅仅是两个灵魂不小心碰撞了一下而已

 

 

《风平浪静》 

 

 
再过几天，在预想的地方
你将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娇羞，柔媚，还有一点调皮

这是一个与你纠缠不清的影子

再仔细翻看一下
你会发现，她身后的风雨在你注视的刹那
全部改道而行

 

一个夏天，匆匆从纸上滑过了
你向前一步搂住了她
轻轻地说：宝贝，我一直把你种在岸边
现在要把你移到家里了

 

 

《明月和清泉》

 

海上生明月
清泉石上流
它们一个在尘世之外，一个在尘世之内

一个借用别人的光，返还给更多人
让黑暗中的灵魂变得温厚、澄清、明亮

一个用自己的身躯，带走别人的忧伤和泪水
让岁月里的石头慢慢伸出自己的青苔

有时，我也听到自己身体的底部有雨水滴落
但不足以将我的腰身淹没

我听从于渔舟晃动着的层层涟漪
并乐于将头顶的那一片空阔，让给鸟鸣
将胸口叮咚的鼓声，让给水草和日暮

  

 

《失与得》

  

他突然哭了，整个晚上
他都在拆装一件玩具

 

他发现，拆开后的这个玩具像他的爷爷
安装后的这个玩具又像他爸爸

 

他不停地拆装
直到把自己装进了那个玩具

 

 

 

《雪》 

 

我很轻，叶子托不住我
与我一起飘

 

我很累，卧在铁轨旁边
就睡着

 

我很冷，被一双红润的手
抽走我身体镂空的爱情

 

我很悲，被月亮顶在指尖
走向死亡，又走向生

 

其实，无人知道
我也是大山眼睛里流出来的一滴泪
只是我还未曾柔软

 

 

《空椅子》

椅子上只有一本诗集
那人还在半掩的门之外
与影子一起移动

那人本身是黑的，影子也是黑的
他们移动了一个上午
包括记忆，厮杀，和不安

空空的椅子，在一棵苹果树下
将自己也转来转去
一本诗集躺在它身上不言不语

院子里一阵小鸟的骚动
惊醒了一场平静的战争
那人推门而入，拿起诗集
与影子一起坐到落叶纷飞

 

 

 

《在内衣店》

在内衣店，老板娘告诉我：
那位离婚不久的女人，嫁给了日本老外
她每一次来，总会买一堆内衣
她在家做专职太太，多么幸福……
我好奇地向消失了的背影看了看
一辆轿车风一样驶过
留下一团久久不肯离散的烟尘

我仔细地挑选了两条纯棉内裤
一条给老公，一条给儿子
这些年，我所能给他们的
也就这么淡淡的，薄薄的
暖暖的依靠
而我所能感受到的
不只是走向衰老的焦虑和疼痛
还有伴随儿子成长的惊喜，劳累和理解
这些年，我劳作在忧伤和幸福之间
心甘情愿地累得不能自拔

 

 

 

《甜美的梦》

每次回老家
我总是要把榆树上的鸟巢
仰望一遍

特别是那棵站在冬雪里
光秃秃的枝桠紧紧地抱着
怀里的鸟巢

多么像坐在炉旁烤火的张奶奶
她将孙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裹脚的小腿不停晃动着未来
最甜美的梦

孙子红彤彤的脸上
映照着远方一个膨胀的城市
繁忙而又焦灼的期待

 

 

《窗外的鸟鸣》

 

 
这个早上特别寂静，窗外的几声鸟鸣
将我从睡梦里喊醒
那声音像透过落地窗的阳光
在我身上丝丝缕缕地滑过 

 

这些鸟，怎么飞到这里的

不好好呆在乡下清幽的小树林
跑到这些楼群的夹缝里
整天围绕着封闭的阳台穿针引线
不觉得累和枯燥吗
莫非也贪恋城市的霓虹和灯红酒绿
它们哪里知道，美丽的喧嚣只是暂时的
这里的生活根本不属于它们 

很想分辨出，哪一只是从我家乡飞来的
我多想给它准备个鸟笼
带它一起回家

 

我很悲伤地听着，听着
限入一片忧虑之中

 

 

《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我过着饮酒者的生活
我不生病，不寂寞
但很想你
这是青春的结语，也是始端

 

我喜欢的酒，里面有小小的秘密
想到你曾红着脸说：一起留影一张吧
我的内心就激动
我品着酒，其实在品着你

 

当阳光慢慢移过窗台时
我看到你又安静地坐到我的对面
此刻的时间，很紧张
又很缓慢，而你却不言不语
像光影中掉落的一粒微尘

  

 

《证据》

 

他在窗户前点燃一只烟
并咳嗽

 

他想把寂寞送还给月亮
那里有好多鸟巢和亲戚
可是它们还会回来

 

我们做过什么？
除了亲吻，抚摸，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这已经足够了——

 

他又一次拉开窗帘 

路边的树，上面还有一片叶子
那是为春天到来时留下的唯一的证据

 

我会记得你的爱—— 

他在她凝视的目光里
看到了一截枯树，和一个空空的鸟巢

 

 

《你老了，我也是》

 

我们继续着慈祥的生活——

傍晚有几只鸭子，几只鸡
还有一只猫从身边走过
你在我身边开始念叨：
念叨生活的裂缝，漏洞和欠缺……
我洗菜做饭的动作开始缓慢笨拙
但我们斗嘴和脸红的方式
一点也没改变
你仍然将我举在心灵的高处
而且对我更加依赖，关心

 

傍晚是短暂的，但足够用来爱
仿佛我们把一生的爱
都集中到了这一刻
可以把没有做过的爱
重新再来一次
把未来还没有生活过日子
提前比拟一下
在小院子里，我们看到自己的另一半
在对方的身上闪烁，仿佛曾经的错过
都可以加倍地归还对方

  

 

 

《内心的江域》

小镇的桃花和梨花很快就要开了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碧波暗涌，芳草丛生
我都沿着内心的一条河流逆方向行走
并抑制住所有的美和醉，抑制住所有的起伏和波痕

我听到隔壁的蔷薇不停地向我陈诉它的苦难
以及曾经的幸福，我拍拍它的肩膀：在小镇
要允许一条河流融入另一条河流
要允许蝴蝶的翅膀将爱情抬高，又将爱情毁灭

我一直与一只飞翔的鸟若即若离，保持很好的距离
有时能听到它的鸣叫，有时听不到，不过，没关系
我乐于做一个不科举，不食禄的人
今夜，百万公顷的山川，还在等我轻轻翻过

 

 

 

2014年第2期《山花》B版目录

看好

残生劫（中篇）…………………………………………………… 邢  周

戏剧之光（创作谈）……………………………………………… 邢  周

中篇精选

我的头上有红………………………………………………………张大朋

精短篇

妈妈菜………………………………………………………………刘广雄

红蓝日记……………………………………………………………冯　璇

梦魇…………………………………………………………………左撇子

极速奔跑……………………………………………………………凤  鸣

非常记忆

劳改农场……………………………………………………………柴六一

散文随笔

我要跟你玩（外三篇）…………………………………………… 朱怀连

草木邻居……………………………………………………………小  米

木屋（外一篇）…………………………………………………… 魏荣钊

诗人面对面

诗人的写作与生活——胡弦访谈…………………………胡弦  梁雪波

给万物的第一次命名及其嬗变……………………………………呼岩鸾

胡弦的诗歌…………………………………………………………胡  弦

诗歌高地

沉默诗（外九首）………………………………………………… 青  柳

请让我用文字保持沉默的激情（外五首）……………………… 芦苇岸

海边小镇(组诗) …………………………………………………清荷铃子

东南西北风（组诗）……………………………………………… 雨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