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中的浮云(组诗)

 

      孙立本

 

朝觐菊花

 

北风劲疾，吹袭在菊花的身体上

秋天将我们放逐于，苍茫大野

将我们譬之于，太阳

这金黄的神灵之物

 

路途上几近隐忍，独执一命

一株菊花，含着疼痛与思念

被薄霜攫取的大地

光芒四溅，驻守灵魂的深刻与芬芳

 

疆域无限

抱住泥土，一株菊花，只身一人，守着

发光的名字

我曾敬畏过

 

忘记了抵达，但我记住了

曾无端的贴近那面山坡，朝觐过

菊花的凋谢

和盛开

 

小田园

 

冬日的村庄，几只麻雀蹚过雪地

空旷的田野，排列着爪痕，梅花

和巨大的寂静

落日褪下它绛红的袍子

斜挂在烟囱上

黄昏安详，群山无声

夜色重重，平衡了万物

一盏油灯亮起，像一个

神谕的暗示

生活遵从于简单的习惯

冬日的村庄，抱一炉炭火取暖

饮酒，煮茶，听草房外的风声

和一场苍茫的白雪谈论命运

 

河流漂洗落叶

 

河流漂洗落叶，季节在消逝

云朵变幻，我动用一朵野菊从昨日抵达

果实的降临和丰盈

 

一场雪落在深秋，村庄衣冠似雪

一粒冰退回不到时间之前的一滴水

地膜下的冬麦，诠释出对生命的容忍

 

旧事中的浮云

 

我看见了麦穗，隔着风中，在村庄

清晨的覆盆子叶上，滴着露水

光线继续上升，我知道它不能停下来

那一刻，翅膀决定了飞翔的形式

 

草色深浅不一，在脚下融入，延伸

生活还不是最后的荒芜

当风吹过，我在坡上眺望那座山

有些记忆终究不会被遗忘

 

秋天已经到来，旧事中的浮云

呈现于植物的体温

一堆落叶是一堆坏掉的时间

果实凋落如野菊的花粉

 

麦茬高出大地一寸，感谢这孕育，这成熟

尚未被啄食的麻雀取走

 

群山不重

 

场院之外，星辰之上，是夜空

麻雀唧喳于梦的顶端，它们曾

来回跋涉在田间和麦垛

 

风轻扣着柴门，记忆唤起村庄的密语

在这里，黑暗几乎是一个神秘的部落

冷而不悲的月亮

清晰得让人忧伤

 

萤火虫沿着河岸出发，多么具体

群山不重，田畴和谷仓被反锁

在一场薄雾里。现在它们摆脱了迷惘

释放出丰收的喜悦

 

蟋蟀有适时的鸣叫

菊花在枝头继续傲霜

沟壑一边，林木沉默

一条起伏的溪水，静止于陇中

小小的胸腔

 

曾一日

 

曾一日，蟋蟀在山间喧响，有人在夜晚

头枕树皮，披盖落叶的被子

辗转反侧，怅望星辰的相遇

回忆是唯一陌生的访客

 

曾一日，马匹舔饮青草里黎明的露水

一棵大树被一把锋利的斧子噬倒

用火焰烘烤绿色的汁液

悲戚的鸟儿，鸣叫里含着

辛凉的救赎

 

曾一日，他熟悉这样的场景，潦草之叶

漂过溪水，阳光恍惚地

摇下秋的影子

一些尘埃微小的颗粒

存活于光的间隙

 

曾一日，大地保守住植物的隐情，白霜锁住

裸露的花瓣。噢秋天，果实之后

我将用一场暖雪繁殖出梅花

开放在春天的门槛

 

消 逝

 

浅水的池塘，滋养着蜜蜂，樱桃和祠堂

一面镜子可以重温童年的全部倒影

 

长着茸毛的荨麻上，露珠闪耀着光芒

留下晶莹的回响

 

浮云下面，酸刺覆盖住亲人隆起的坟墓

一条叶竹河，流淌着消逝的清澈和完整

 

一只乌鸦栖于黄昏，它像落日炉膛里

一小块黑色的煤

 

五谷酿造的酒香

 

在村庄，我渴望拥有两间草房，三亩薄田

过路的春风掬着露水

把晨光喊醒，把田野染绿

把马匹牵出马厩

一个人的生命也趋同于一棵草木

时光洞察了播种的秘密

 

在村庄，粘性的泥土有着大地的胸怀和秉性

一枝桃花，粉腮含雨

那是生命的妩媚，香气和细节

我的身体里贮满了酒一样甘冽的河流

 

在村庄，担着木桶挑水的村妇

扛着铁锹下地的农人

被残雪冻伤脚踝的人

追赶光阴的人

你们嗅见了春风过后

五谷酿造的酒香吗

 

青稞酿酒

 

时值八月，青稞酿酒，是一幅

丰收的图画，徐徐展开

从迭部到甘南，途径草原，直到拉卜楞寺

粗犷的藏民割倒青稞——

 

我惊诧于那些传统的酿酒工艺

怎样脱离一粒青稞的形态

又怎样发酵，如一个人

内心的宗教仪式

成为情感和生命的抚慰剂

 

弹性的水，溶解青稞，酿造成酒

吸收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柔和的酒，它的窖香里

加入了绵甜的味道

 

世界充满干燥，我无限向往水中的生活

没有任何一条河流能忘记

我曾不止一次来过

当一个人孤寂，临着草庐独酌

青稞酒的气息，像一些

陈年的事物，渐次散去

唯留下记忆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