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海子---致姐姐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年7月25日火车经德令哈

    《哥哥》

 玉上烟---致哥哥

哥，你又瘦了

焦虑，藏在刚长出的白发里

你一直在吸烟。我想起了小时候

送给你的第一张贺年卡：

哥，我愿是一缕轻烟，久久地缠绕在你的身旁

情书一样

 

我一直不敢看你的眼睛

也不敢看你肥大了的衣裤

最近你的身体更差了。我一直看着窗外

刚下过雨，玻璃窗上的雨滴

一滴挨着一滴

 

你说父亲不在了，长子如父

你有权力管教我。哥，你不懂我

我也不想让你疼。等平静下来

我就向你认错：我会对炊烟再爱一些

不再沉浸酒和诗歌

 

你说你恨极了我高傲的样子

哥，不是我有意识抬高视线

哥，我一低头

眼泪就流出来了

 

   《妹妹，解开你的肚兜》

      定军山人---致妹妹

 

　　妹妹，请你打开，你精心呵护的那片天，
　　让我看看，前世藏在你肚兜下的雪山，是否，
　　被今生彼此的寻找，玉化成晶莹剔透的承诺。

　　我想知道，你是否是我所有路过的荒原里，
　　唯一的村庄和炊烟，篝火旁，唯一的夜晚。
　　我想知道，为什么苦苦寻找的绿洲，是你的一声呼唤?
　　马背上干渴的大漠，怎么就瞬间坍塌在你的河边？

　　妹妹，我是否是你，前世遗落在戈壁深处的古堡，
　　除了残垣断壁，便是哀伤的埙里吹落的野草孤烟。
　　如果不是那棵枯死的胡杨，你是否还能认出我的哀伤？

　　妹妹，请原谅我的疲惫，野草的头发，森林的胡须，
　　我只想枕着你湿漉漉的注视，静静地睡去，让你的泪，
　　像前世射出的子弹，点击我早已结痂的疼痛，和无言。

  

 

    《新娘》

   孟浪---致新娘

   《荡漾》

    大卫---致亲

    从额头到指尖，暂时还没有
　　比你更美好的事物
　　三千青丝，每一根都是我的
　　和大海比荡漾，你显然更胜一筹
　　亲，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玫瑰
　　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
　　
　　百合不在的时辰
　　我就是暮色里的那个村庄
　　而孤独，不过是个只会摇着
　　波浪鼓的小小货郎
　　我喜欢这命中注定的相遇
　　你的眼神比天鹅更诱人
　　这喜悦的早晨
　　这狂欢的黄昏
　　
　　没有比你再美丽的神
　　积攒了多少年的高贵
　　仿佛就是为了这一个小时的贱作准备
　　你是我的女人，更像我的仇人
　　不通过落日，我照样完成了一次辉煌的蹂躏
　　 

   《写给儿子刘云帆》

     刘年---致儿子

 

　1
　　突然想到了身后的事。
　　写几句话给儿子。
　　
　　其实，火葬最干净。
　　只是我们这里没有。
　　
　　不要开追悼会，
　　这里，没有一个人懂得我的一生。
　　
　　不要请道士，
　　他们唱的实在不好听。
　　
　　放三天吧，
　　我等一个人，很远。
　　三天过后没来，就算了。
　　有的人，永远都是错过。
　　
　　棺材里，不用装那么多衣服。
　　土里，应该感觉不到人间的炎凉了。
　　
　　2
　　忘记说碑的事了。
　　弄一个最简单的和尚碑。
　　
　　抬碑的人辛苦，
　　可以多给些工钱。
　　
　　碑上，刻个墓志铭。
　　刻什么呢，我想一想。
　　
　　就刻个痛字吧，
　　这一生，我一直忍着没有说出来。
　　
　　凿的时候，
　　叫石匠师傅轻一点。
　　
　　3
　　清明时候，
　　事情不多，就来坐一坐。
　　这里的风不冷。
　　
　　不用烧纸钱，
　　不用挂青，
　　我没有能力保佑你，
　　一切靠自己。
　　
　　说说家事，
　　说说那盆兰花开了没有，
　　说说最近看了什么书，
　　交了女朋友没有。
　　
　　不要提往事，
　　我没有忘记。
　　你看石碑上的那个字，
　　刻得那么深。
　　
　　不要提国事，
　　我早已料到。
　　你看看，石碑上的那个字，
　　刻得那么深

 

 

《 秋天 我的爱人病了》                       

     琴匣---致爱人

   秋天 我的爱人病了

   我看到了枝头银子般的霜 和

   倒垂在天幕上燃烧的蓝色火焰

 

   秋天病了 爱人

   我看到草木间隐匿的长笛和风琴手

   石头一样沉默和寒冷

   爱人 我的马也病了

   我的马饮着鸠 刨着你的名字

   血流不止

   爱人 在刀子一样的西风里

   我已为你洗净了盅

 

    

  

      

 

 

 《百年之后  当我们退出生活》

       大解---致妻

    

    百年之后  当我们退出生活

　　躲在匣子里  并排着依偎着
　　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
　　是多么安宁

　　百年之后  我们的儿子和女儿
　　也都死了  我们的朋友和仇人
　　也平息了恩怨
　　干净的云彩下面走动着新人

　　一想到这些  我的心
　　就像春风一样温暖  轻松
　　一切都有了结果  我们不再担心
　　生活中的变故和伤害

　　聚散都已过去  缘分已定
　　百年之后我们就是灰尘
　　时间宽恕了我们  让我们安息
　　又一再地催促万物  重复我们的命运

 

     

      《 与母书》

 宫白云---致母亲

你走后。日子钉起来，一盒盒堆积……

一打开就有成群的雪片飞出。当我向它凝看，

你就在里面酣眠。

 

多么完整，又多么有限，

早晨的苞谷粥，咸蛋；发辫上的蝴蝶结；

星期天的一根冰棒，再也回不来——

 

夜晚这么黑，鲜花已结束。

更多的欢笑意味泪水。掌上的温暖，一些片断，

还有牙齿间苦涩的味道，仅仅证明命运。

 

而我不会就此默认。

这归功于你教会我的勇敢。向着漆黑的一团，

还有其他，向着幸福的不存在。

 

你所有的一切就在骨里、肉里，

在每天每日的无穷无尽，我奔跑，

跑向有你的天堂……

 

在碎裂的昨天，今天，天天——

我还能做什么，除了怀念。

只有它，可以把我轻柔地放回你身边。

           

《你是我体内蔓延生长的毒瘤》

 

 若荷影子 ---致毒瘤

 

谁能意料

你像我体内的一颗毒瘤

先前只是一个很细很细的颗粒

我还没觉察到你会对我

平静的水面上产生波纹

以及会给我带来疼痛和折磨

只是任由你悄悄地生长

并且越来越重，重得长时间

压迫我的心情，抑住我的心口

让我成为一个隐秘的病人

 

总是不知不觉，抑或在睡梦中

触到你，像猛地打开一扇能够抵达至你的闸门

同时也触到一个无言的病痛

我又如此小心翼翼，不敢碰触

怕这个毒瘤突然崩裂

让我克制不住对你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克制不住倾泄的深情疼痛缠绕

 

我不得不将自己的身体推向时间的手术台

让时光的手术刀，把你从我的身体里

锋利地一点一滴地切割

直到切割至无至消失

而以后的日子

你竟依然在我的旧疮疤里

令我旧病复发

《1919·致先生》

    

   朵渔---致先生

他们已经去了，先生

此刻他们已穿过了前门大街

他们穿过御河桥进入了石大人胡同先生

他们去了但他们中途遇到了铁

他们遇到了铁先生他们遇到了沉默

他们去了他们几乎是哭着回来

他们走到了光明不曾存在的地方他们遇到了火

火吞下他们的影子但有轻柔的雨洒在老屋顶

他们走散了他们彼此寻找并再一次集体哀悼

你知道他们在哀悼什么吗先生

他们在哀悼体内那盏禁欲的灯

他们在哀悼无法奔跑的水泥膝盖

这时代的赌场在重新洗牌先生

而我们的青春都快要输光了

你看这四月仍有严霜的气息

一束老年之斑开放在私语的塔尖

我们被老灵魂们照顾得太久了

狼毫上一直在滴着先生们的血

而那自老年的昏聩中修得的安宁

我们终将得到，先生，我们终将被馈赠。

      

   《夏天的独白》

  半卷红尘----致你

今夜，就让星星回家

人间还有野火，孤萤，青灯

今晚的人间

没有爱琴海，波西米亚，没有西西里

也没有天堂和地狱之分

 

只用一个今夜想你

仅仅把一夜的烟雨悄悄分行

不要留白，更无需选用风声来梳理

只要有你的红袖添香

有你飘拂的身形出没于汉字的荒原

今夜，我所有的句子都会是你栖息的野寺

即使在前朝，还有竹简，桃红

更声里，还有无端的思绪和夕阳在飞

如果还有蝴蝶，那是来生的

只是它的翅膀卡在疼痛的今夜

它的梦遗失在恍惚的人间，

它的尖叫传递在我一病再病的夜晚

 

今夜

如果，你来，你就是炫舞在笔尖的蝴蝶

今夜

     如果，你不来

你也会是那条，我一再虚构的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