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版：《荒原记》（组诗）

   刘成渝

◎荒原记

王座陷落，兽行四野
注入硅胶的汉字
丰满，淫荡。小旗袍是虚晃的国名
路在道上，道在路下
走投无路的河流，在一只胃
布下的沼泽里
自投落网。灵魂以云朵的形式
出走，以雨水的形式
回望。泥土长出的城
是一只手射出的一滩精液
我是其间最活跃的一只
一生都在朝荒凉的深处游。

◎电记
我是导体，我无法阻挡你
对我的穿越。我痉挛，愉悦
长城垮塌。我的宇宙
在一张汉字铺成的木榻上
燃烧。由实而虚
由虚而实，639块肌肉
互相争宠，舌尖
卷起超导的山河。谁也
救不了我，裸露的田园
一脸卖相，王维的清泉
白白地流。

◎烽火记
今夜，那些绝迹的兽
突然高举烽火，推翻我的血肉
他们食青草、幼兽和仁义道德
用变节的汉字，给满嘴的獠牙
化妆，喜欢把光线掏空，注入黑暗
作为诱捕的陷阱
他们修筑城墙，互相攻伐
用文明撕咬
今夜，我被吞噬的兽占领
兽在我的体内横行。

◎画像记
我被无数的道路堵塞
习惯用汉语沉默，空洞的思想
在女人的身上裸露
每一座城都是我凸起的肌肉
我收藏化石，向牙齿学习撕咬
用石头收藏血腥
鼎沸的人声，是我书写的
寂寞与荒凉。我用死去的尸体活着
你无路可逃，我爱你的手
是铺设的陷阱。

◎人行道记
现在，路不是人走出来的
所有的人行道，都是根据人口数量
规划，设计。路的宽度，铺多少砖
用多少水泥都可以测算。斑马线画在什么地方
红绿灯用多长时间，都是按标准执行
人生下来，就必须学会在人行道上行走
学会过斑马线，不得越界，违规。人行道
总是拥挤的，有男女手牵手幸福地走，有三朋四友高谈阔论地走
有扭了脚一瘸一拐地走，有衣不蔽体落魄地走，有泪流满面地走，有行尸走肉地走
人在人行道上走着走着就没有了人影儿，没有谁在意谁被人行道吞噬了
人们前仆后继，脑子里，只有
冰冷的规则和不断闪烁的红绿灯。

◎灯盏记
人都睡了。所有的门都关着
一盏灯头顶黑暗，被两面的墙，逼在狭窄的过道上
灯光忽明忽灭，每当黑暗就要缝上
最后的口子。那微弱的光
又突然撕开黑暗，倔强地亮着
睡觉的人最忌灯光
他们讨厌过道上的灯。有人趴着身子
把面部埋进黑暗，有人使劲扯上被子
蒙住脸部，也有人爬起来愤怒地拉上门上的帘子
一枚45瓦的灯，在一座大楼的过道里孤独地亮着
没有人再愿意看他一眼
他昏暗的光，照着墙上紧闭的门，和
门缝里传出的鼾声。

◎警察笔记
通讯录是空的，短息箱是空的
来电是空的，只在一年前一个深夜
打出去一个电话，通话时间显示10秒
手机只用过一次。他死时
右手一直握着它。消防人员破门而入时
他已死去半年。邻居说不出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住进这栋宅子的。他死在客厅
尸体已经腐烂，呈黑色。而纯白的手机，握在手里
依然纯白，像外面照进的一束光
他坐在沙发上，头侧向门口
像在听外面的动静。门口的鞋柜里
一双崭新的皮鞋，似乎
从没穿过。

◎废纸记　　
剥皮，去骨，抽筋，反复捶打
留下柔软的痛在水中定型。以最轻的分量
入世。失去表达，呼喊
你平躺，圣洁，心无杂念
横写。竖写
淡写。浓写
皆不由你
你全部的意义在于铺开身体，任人书写
最终，你是一张废纸
被时间的某个窗口抛出
你与风相拥而泣。撞墙。撞树
在天空一阵癫狂之后，如同一片
缩写的废墟，落入一丛山林。你只得
用时光
慢慢拔出那些
力透纸背的痛，然后
渐渐消隐。

◎修房记
我全部的努力，都是在修
一座房子。我从身体里
掏出砖、水泥、钢筋。我给
我的眼睛、嘴巴
耳朵、鼻子，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各修一间
我用眼睛把心、肝、肺
隔开，用嘴巴把大脑、手、脚
分离。我给每一间都安上
隔音墙、防盗门，让他们
各自独立，互不干扰
他们大多数时间
都住在房子里。 偶尔，我会带他们
出去，在荒原上
貌合神离地走走。

◎河水记
他们，怀抱泥沙和石头
不断垫高河床。他们一粒水
踩在一粒水上，向上攀爬。目光
盯着的，始终是堤坝，崖璧，甚至是不可逾越的峰峦
他们渴望一眼蚁穴，一道裂缝
尽管他们无序，拥挤，互相践踏
在两岸留下一道道绿色的爪痕
但他们从唐古拉山下来，流经青海
云南、四川，出三峡，收下湘江、汉江、赣江
队伍越来越大，河面越来越宽
他们掏出泥沙和石头，在广袤的平原上
澄静，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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