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旁》

 

核桃，石榴

两只酒还没有倒入的瓷实杯盏

一碟花生米

今天晚上

 

我突然有些难过

我竟然只是对着虚空的你

同时也是无处不在的你

细心地把核桃砸开

把石榴剥碎

把酒倒满

 

直到夜色漫上来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

 

  

《它是谁》

 

它是谁，它代替我看见了你

它代替我看见的你是轻挽云鬓的

如果是，那么山顶上的白云都提着裙子慢走

它代替我看见的你是沉鱼落雁的

如果是，那么镇上的石头镌刻了石头

小树爱上了小树。它是谁

它代替我看见你的时候

我在犹豫中盼望着暴雨来得更轻快些

然后，我就是一滴傻里傻气的雨

正好落在，晾晒在外面的，自己的衬衣上

 

  

《我在变老》

 

事情远没有以前那么甜蜜了

但不能算

也算不上太早

——我在变老：

我在听觉里找到了旧年的夹缝

我在视觉里打翻了

昨日好听的声音

我在反复做一个梦：

河流来到米尺上

羊毛编在围脖里

——对于无奈，晚来的

我也相信

针尖与低伏的旷野

是一样的

  

 

《此刻诗》

 

不知道你来过没有

我到哪里去查你来过没有，不知道你去了没有

我到哪里来问你去了没有

 

回头看山色也不像过去那么明朗

河水茫然地穿过白桦林流到了远方

 

回头看，男孩玩去了

阳光热烈地晒着铁皮屋顶

屋檐下，草与草已经错开，风和风已经分手

  

 

《有时我坐在一块巨石上》

 

回想起来，我曾经去过的山坡有下马坡

松树坡，酸刺坡，古土坡……

我曾经以游走，枯坐，眺望远处的方式

和这些听上去始终有流水声响的山坡

发生关系。在某一天的傍晚，在摇晃着我的

又窄又小的爱中，我独自一人

边走，边看。有时我坐在一块巨石上

有时我看着那些一飞冲天的山鹰

不外乎想到，我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记住》

 

电梯一个劲儿地上升，一个劲儿地

上升，然后冲破楼顶

还在一个劲儿地上升

电梯一个劲儿地下降，一个劲儿地

下降，然后冲破楼底

还在一个劲儿地下降

未来的某一天

我一个人，就这样乘着电梯

做白日梦似的

在你眼前上上下下地晃

做白日梦没关系，上上下下没关系

关键是我晃得让你记住了我

我让人记住不容易啊

多少人爱理不理，都没有把我记住

 

  

《快活》

 

我已经不那么快活了

我什么时候一个人快活过

我什么时候和快活在一起快活过

我什么时候趁着快活的时候谁也不注意

悄悄地留了一些快活

我留给谁了呢

我已经不那么快活了

身体里因快活而崩塌的土方

将被谁运走

身体里因快活而空掉的鱼缸

鱼缸上的月光

我所设置的这片领地

桥与桥已经错开，路与路已经分手

 

  

《很》

 

很荒凉了

很没意思

很无聊

很在老街外收割净尽的田野上是白云的

白云白得

很绝望

很想死

很想破坏兀立的棉杆

与此相反

很在老街外变粗的一棵槭树上

和在老街外变细的一条小河里是有区别的

很想躺下去

很想不绵延

很想就这么结束了

但很久

都没有这么想

 

  

《遥望》

 

朝把你藏起来的最深层

遥望，你就是那些刚刚打开的窗户

最中间的那扇已经照进了阳光

最边上的那扇，树影还没有落进去

 

一颗最小的纽扣的离去

让一件衣服称不上

完美，一只鸟对于辽阔的草地

称不上第一次飞来

朝把你藏起来的最深层遥望的时候

你就是我打过的一个比方

比如青石板上还没有长出

青苔，比如山墙上还没有生出

豁缝，比如……

 

朝把你藏起来的最深层

遥望，我一定不是站在原来的地方

为了不在晨昏间与你相遇

我只能对幽暗说抱歉

为了不在一棵山梨树下与你相遇

我只好对故国说对不起

  

 

《炎热诗》

 

那个穿短袖露出臂膀的人

像我，那个穿短裤依然感到热的人

像我，不同的是

远处的雪山什么都不像

 

处在闹市边缘的那些河水

那些树叶，那些路，以及

正在瞬间翻转的事物

更不能，和发出丝丝凉气的雪山比

 

  

《小声说给上苍的话语》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否注意过我

我自取欢愉慰藉自己以来

包括性幻想在内

欢愉，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自己搭建的那些小台阶自己还能上去

要是换作一个翻腾的大海

就难说，要是换成离开了玻璃的

破碎之声，就再也不能回来

 

  

《不要问为什么》

 

我一个人唱起来，那样的下午

我既像一只泛起啤酒泡沫的玻璃酒杯

又像青山下，整个水晶珠帘的酒庄

我既像一只斜飞的蜜蜂

又像一匹没有理想的烈马

我不管这蹩脚的比喻有多少不对

总之我一个人唱起来

那样的下午

能透过某人的酒量看见我有多么高兴

能通过一滴蜜尝到

我周围的空气也是甜的

那样的下午，如果正好经过关山草原

看见让人心里发虚的远方

也就看见了我

此时既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忽略

 

  

《没有什么更撩人的了》

 

置身这片草原，骑马。讲与骑马有关的情色笑话

喝酒。天地弯曲。在白色的敖包边上

随便撒尿，呕吐。一日将尽的时候

 

月亮升上了天空

吃烤全羊。味道和不知足

手电猛照过去，花簇草棵在幽暗中终于安静了……

这，就是我最近的一次草地游

 

没有什么更撩人的了。这片草地的荣光

已无人记起。风吹来

也没有翻开，它曾经带着诗章的那一篇，那一页

  

 

《手》

 

触到冰凉的事物再缩回来，摸到不该

摸的东西，就独自停留

我的手总没错，碗筷们熟悉，花瓣们

希望，十根手指，和我共用我的血

握笔，敲键盘，激昂时拍桌子

敲锣打鼓，甚至握成拳头

总不会错，我的手，无力时

停在空气里，我和它一起感到了无力

我不再期望它能做什么了，然后

平平静静地停在没有画面感的空气里

 

  

《我梦见父亲的葬礼我迟到了》

 

我梦见一日将尽的时候我挤在一列向西的火车上

过道里的风很大

车窗外的草树扑向天边

但对于行叩头礼，我已经迟到了

 

我梦见水上漂来的日子，一股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寒气

场院里懵懵懂懂的家禽

但对于撒纸钱，我已经迟到了

 

我梦见我挤在一列又小又远的火车上

亲人们等我我不来，就点燃了手中的香火

那时山风猛烈地吹起

一切都准备就绪，但对于抷三锹土，我已经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