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怅惘
(2013-04-21 09: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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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中的尕海
七月尕海。间歇的小雨
留出一个让人匆匆出入的空隙——
那空隙是如此狭小,仿佛前一滴雨水
和后一滴雨水中间,插入的一个小小的休止符。
漫不经心的司雨之神,给一个俗人的闯入
提供了可乘之机。而我的到来,惊动了
草地叶片上
无数刚刚归于安静的钻石。
无疑,尕海是钻石当中最大最安静的一颗。
它奇异的安静,并不拒绝
我对它久久的痴望,只是悄悄地取走了
我眼神中那一丝丝凡人的贪欲,和我作为
一个诗人的一点点可怜的骄傲。很快
自天而降的水珠,又把它复原成
一座大地上沸腾的鼎镬。
2013、3、8修改旧作
谈话
在玛曲活着的那些人中间
我认识其中的一个。他经常睡不着觉
半夜爬起,看河水洗白岸边的石头
有一次,露水闪烁。
我和他坐在草地中间。他告诉我
一些奇异的事情。
他说:在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我只是他的役夫和走卒。我经常替他
做一些看上去颇为荒唐的事情。比如:
去岩石缝隙察看一条风干多年的蛇;在花朵中
辩认可使孕妇呕吐不止的药草;用羊皮纸
书写一些“年哦”体诗歌;不定时访问附近的
几所寺院。等等。
我在上班时经常神思恍惚,梦及古代
和一只金色大鸟……
这个与我在草地上进行谈话的人
是我的学生。几年不见,
我感到有些恍惚,甚至怀疑那次谈话是否真实?
就像我常常怀疑:这个人
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还生活在
玛曲的人群之中,而不是在我自己的体内?
2013、3、8修改旧作
玛曲的街道
玛曲的街道上,风是一年四季的常客。
街道似乎是为它们而建。
唯一的十字路口,四通八达,没有任何障碍。
风可以呼啸着来,呼啸着去,
拍遍所有沿街的门窗,掐疼每一个
在街上匆匆出现的姑娘的脸蛋。
在玛曲,不用留意,就可以发现:
在一些店铺的门板缝隙,在一家粮站
陈旧铁栅的尖顶,甚至在那个
迎面走来的藏族男人
篷乱卷曲的发丛中,夹着、挑着、
贴着或晃荡着一些破碎的
纸片、塑料袋、干枯的杨树叶
和令人生疑的动物的毛发——
像一艘刚刚打捞上来的沉船,
浑身挂满海底的水草——
这是风的勋章,它把它佩在
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地方
在风经过的街道,沙土久久地沉醉——
岗亭、台球桌、电影院门前油漆斑驳的招牌
昏暗光线中的肉案和砧板上忽明忽灭的刀子
一具冒着热气的牛头骨……
都像悬浮其中,极不真实
你想在其中脱身、逃跑,已不可能
你来到玛曲的街道,只能随波逐流
让风裹挟着你、推搡着你、翻遍你的口袋
给你鼻子上狠狠一拳、从一个街口
把你带到另一个街口——
一座裸露的草原,或一条旱季的大河
硬朗而沉默的北国边地风光,出现在你面前
在大风中晃过的那些面孔当中
没有一个是你熟悉的。他们(或她们)
都带着大风部落的徽记——
干燥的皮肤、紫红的脸膛、凹陷而
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管不顾、憨厚直爽
朴拙天真的眼神,以及
袍襟中揣着白酒,为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
杀死豢养多年的三只白兔的举动——
都是你所不熟悉的。除了那一个
唯一的一个——趔趄着身子,顶风在街道上
奔跑,袍襟像大鸟一样腾空而起的青年——
是你眼前湿漉漉、心中潮乎乎的兄弟
你是在二十年前来到玛曲。那时
你的心中盛放着爱情——
为一只蝴蝶的宛转飞离而痛不欲生
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彻夜不眠
2013、3、8修改旧作
倒淌河
翻过日月山,就到了倒淌河
公路边干燥的草滩上,冒出一汪清泉
你只能感叹奇迹的无所不在
那泉水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西行。从飘着
风马旗和一匹马烈火般长鬃的源头开始
一路蜿蜒,袅袅娜娜,像一个弱女子
在西部苍凉的天空下背转身子
孤孤单单地上路——
这情景让人毕竟有些不忍,就停住车子
站在路边的风中,默默地送上一程
这让我不由想起六世纪中叶
发生在这里的一幕:公主的车辇扬尘而去
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送亲队伍中
有一个袍襟飘飞的长者,咳嗽连连,弯下腰去
把一把老泪抛洒在无边的荒丘枯草丛中
这个人就是在唐番关系史上,因扮演
送亲使者这一特殊角色,而垂名青史的
李唐宗室——李道宗
站在倒淌河的源头,我不禁恍惚:
这个满面泪水的长者,会不会随时
从我们当中某个人的身体中站起来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倒淌河
就会变成我们耳边
一声轻轻的叹息
——只能是大唐公主文成的叹息。这当然
是不可能的。也只有我,才会这样傻想
2013、3、8修改旧作
山间寺院
寂静的寺院,甚至比寂静本身
还要寂静。
阳光打在上面,沉浸在
漫长回忆中的时光的大钟,
仍旧没有醒来。
对面山坡上一只鸟的啼叫,显得
既遥远又空洞。一个空地上
缓缓移过的红衣喇嘛,拖曳在地的袍襟,
并没有带来半点风声,只是带走了一块
抹布大小的生锈的阴影。
简朴的僧舍,传达着原木和褐黑泥土
本来的清香。四周花草的嘶叫,被空气
层层过滤后,又清晰地进入
一只昏昏欲睡的甲壳虫的听觉。
辉煌的金顶,就浮在这一片寂静之上。
我和一匹白马,歇在不远处的山坡。
坡下是流水环绕的民居,和几顶
白色耀眼的帐篷。一条油黑的公路,
从那里向东
通向阴晴不定的玛曲草原。
我原本想把马留在坡地,徒步
去寺里转转。但起身以后,
忽然感到莫名的心虚:寺院的寂静,
使它显得那么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
永远地排拒着我。我只好重新坐下
坐在自己的怅惘之中。
但不久,那空空的寂静
似乎也来到了我的心中,它让我
听见了以前从未听见过的响动——
是一个世界在寂静时发出的
神秘而奇异的声音。
年图乎寺——
这是玛曲欧拉乡下一座寺院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我有意义的,只是它阳光下暴露的
灿烂的寂静。
2013、3、8修改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