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词：小米的诗诙谐幽默、纤巧有趣，小处着眼，细致入手，味浓。--- 金迪

 

 

苹果的盛夏时光（组诗）

 

□小  米

 

苹果树下

 

我在春天的开头部分  来到苹果树下

我把诗句别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它们那么惹眼

我在夏天的结尾处  又一次来到苹果树下

我发现缤纷的词语全都不见了

 

只有一堆未熟的苹果  诚实  上进  稳重

藏在密集的青绿里面

它们还不想露出并不完美的脸

 

雨后

 

我到菜园子里去

每一片菜叶都那么舒展  饱满  干净

绿得晃眼睛

好像它们从来不缺滋润  也

从未蒙尘

 

洗澡

 

月光水一样安静

清洗着整整一天的燥热和躁动

风就是那个急忙赶来要给你搓背的亲人

 

假设

 

即使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

都已安静下来了

还有心脏在跳动  呼应着一根

倍觉空旷的秒针

 

黑房间

 

黑就黑着

一间熟悉的屋子  不要灯也行

不需眼睛  用心就能看清所有的

 

心只要亮着  屋子里的

每一件什物  就都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

明亮着

 

门

 

关掉许多门  只是为了

把最适合也最喜欢的那一扇门

最大限度地

打开

 

打开一扇门  走进去之后

其它的门  自然在我的前后左右

关上了

 

再也不想打开别的门

再不想出去

哪怕这一扇门里

找不到一件我所需要的

 

吸引力

 

雨上到一定的高度就选择落下来

是对的

再高一些它就看不到大地的方向

看不清植物的嘴了

再高一些它就挣脱万有引力了

可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一个失重的世界如果呈现给它  捆绑给它

它连自己是不是一滴雨也说不清

没有了吸引力

一滴雨在与不在  活与不活

又有什么意思呢

 

简单

 

锄草的中年妇女

我看见她弯腰  低头  锄头也在不停地

弯腰  低头

她的眼里除了庄稼  其余全是杂草

 

她并未看见我  我要是

跟她一样简单就好了

 

完美的苹果

 

高高的纤细的枝条上除了一只苹果  再也没有

第二只苹果

这一只硕果仅存的苹果  那么大  那么红

在秋天  在憔悴的叶子之间

似隐似现  在风中

晃动着健康而又饱满的脸

 

这一只苹果  至今仍然长在树上

这一只苹果  好像不是结给人吃的

这一只苹果  现在成了

一个大问题  摘是摘不到的  要是

把它击打下来

它又会摔碎  再也不能修复那

巧夺天工的完美

 

江河湖海是什么东西

 

一堆老鱼挤在菜市场的

铁皮水盆里

它们觉得憋气

不安地跃动着鲜美的身体

有那么几条

使劲挣扎

终于窜到铁皮水盆的外面

但它们找不到养鱼场

也找不到做鱼的厨师

它们应该找的是江河湖海

可它们

至今还未弄明白

江河湖海是什么东西

 

女人与鸡

 

一个精力旺盛的女人

养了几只小母鸡

她把它们关在相邻的两个鸡棚里

她还养了一只公鸡

公鸡关在其中一个鸡棚里

这个女人

她看哪只小母鸡顺眼

就把这只小母鸡

跟公鸡关在一起

她看哪只小母鸡不顺眼

就把这只小母鸡捉出来

关在没有公鸡的鸡棚里

后来

我偶然听说

这个女人和远在外地的

另一个女人  分享着

同一个男人

我才算看懂了女人的心

 

至于那些小母鸡

我一开始就打算同情它们

 

隧道

 

坐着火车穿越隧道

仿佛一个人

坐在两列火车里

同时进行着两次穿越

 

张宝蓉

 

张宝蓉

是我媳妇

我负责穿衣服

她负责洗衣服

我负责吃饭

她负责做饭

她还负责爱儿子

我负责训斥

 

张宝蓉至今

还是我媳妇

掐指算起来

写了二十多年诗

我连一首都没有为她写过

所以今天

我要自私一回

专门为她写首诗

题目就叫“张宝蓉”

 

小狗

 

邻居养了一只小狗

每次半夜里从朋友家

搓麻回来

上楼梯的时候

我都小心翼翼

不怕惊动小狗

我是怕小狗

惊动整整一幢大楼里

正在做梦的人

 

交谈

 

一男

一女

交谈比身边的大街更热烈

嘴在说  眼睛在说  连不安分的手

也说着眼睛和嘴表达不了的话

 

当我经过他们

所有的词语突然急停

所有的工具  所有的零件

全都期待着再一次启动

 

午睡

 

在最中午的时候

睡一会儿

是好的

别人都在热情

别人都在热闹

别人都在热烈

只有我

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有我

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只有我

让自己

什么想法也没有

好好地

休整一下自己

等他们全都疲倦了

我再精神焕发

 

只有一次

 

天亮的时候  你醒来

看到外面惹眼的光明

 

如果离开家

你就回不了家

如果不出门

你就出不了门

 

忆当年

 

先让一条河改道

然后把这又大又深的

潭中之水

一瓢  一瓢  用我笨办法

努力舀出去

我坚信这儿有鱼  果然有

虽然不上钩  但它

终于无处躲藏了  暴露出来了

 

只不过

是几条小鱼

 

淡水鱼

 

住宅楼四楼  我在我家的

空屋子里

独自躺着

像一条不划水的淡水鱼

醒在一张结实的网里

 

回声

 

在闹市一角的

一间空屋里静坐  我听见

各种分贝的声音  从门缝和窗缝里

挤进来

 

的确是声音

原装正版的声音

 

不是回声

没有回声

 

油菜花记

 

太黄了

太黄了

都说油菜花像黄金一样黄

看见它的人都明白  这样的比喻

油菜花听见之后  一定觉得委屈

这不是赞美油菜花的光芒

这么做遮掩了它  纯粹是往丑里说

天底下哪有这么黄的黄金

可以如此豪华地

从容铺展开

让貌似高贵的黄金  羞愧得

钻到地底下

再也不敢出头露面

炫耀自己

 

大地有大隐私

 

大地有大隐私  它用开放的姿态

藏着 

我能感知它藏着什么

我不知它都藏在了

什么地点

它轻松无为的样子  仿佛

什么也没有藏  什么也不必藏

 

但它藏着  只为让我

在无可隐蔽的亮处  把黑和混沌

公开窥视

 

影子记

 

一小块影子  在白墙上彰显

不知它是谁的影子

 

我只看见影子

这已经足够了

我看不见留下影子的那一个具体的人

我也不想看见

 

高人

 

几个人  几十个人  或者是

百十号人  坐在飞机上

作为临时凑起来的一个小集体

他们飞得真高呵

 

没有坐飞机的人

只能看见飞得很高很高的小小的飞机

看不清

人脸

 

微风

 

风路过一棵大树时

我看见

只有最末端的枝叶轻微晃了晃

其余的叶子  枝条  包括树干  和根

都没有动

风还未练成摇晃它们的本领

 

花翅蝶

 

一只花翅蝶在飞  那么轻美的机翼

驮走了那么重  那么丑的身体

问题在于

它跃跃欲试

上下翻飞

并未揣着多严肃的负重感

连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也可以看见它

飞翔的快乐

 

苹果的盛夏时光

 

苹果由青变红

我写出来  很快

中间只隔了一个“变”字

而这个

过程  是漫长的

是春天到秋天的过程  童年到老年的过程

这样做省略了苹果青年时代缓慢而艰难的成长

苹果的盛夏时光就这样轻易被删除

 

老妇

 

你

一手拄着儿子

另一只手  拄着老伴

在大街那缓慢前进的生活里

你有两条全新的腿

 

看上去  你是一个

平衡而又和谐的

老妇人

什么也不缺

 

只说书，不说人

 

那些在书架上

始终占领着一席之地的书

最寂寞

 

那些上不了架

被搁在床头  枕下  沙发上  甚至扔在

卫生间里的书

是有福的

 

日光灯

 

一只日光灯  在白天亮着

比日光暗  人们看不见它  忽视它

看见的人也认为这只日光灯

亮得多余

 

晚上  酷爱节约能源的人

纷纷享用免费的月光

他们关了日光灯

请它瞎掉发现的眼睛

 

历史问题

 

一本历史书只留下

张的语言

王的行为

李的功过

赵的抒情

我只看到他们的

某一个侧面

某一个背影

怎么看我也看不清正在面对的这么一些人

 

这就是我

对一本历史书

和整个历史的

认知水平

 

 

作者简介：小米，男，原名刘长江，1968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6年开始在《人民文学》、《诗刊》等百余家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百余篇作品曾入选数十种诗文选集和年度选本，已出版个人诗集《小米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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