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文学杂志2013年第1期 总第5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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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向美而生（二十三首）

梅玉荣


　　月光
　　
　　月光来找我。
　　不知是否受了神示。
　　月光落了一地，平静如秋叶。
　　银质音符飘荡空中。
　　
　　月光如海的蓝，天空的深。
　　如古刹传来的钟声。
　　月光像帝王，勘察江山，
　　任何沟壑也不忽略。
　　月光抚摸一切伤痛和不平，
　　也轻抚那些即将荒芜的田园。
　　
　　月光对我讲了很多。
　　月光其实什么也没说。
　　
　　月光摘下一万朵昙花，
　　放在我床边。
　　月光微笑，悄然隐去。
　　河流又开始潜伏。
　　几滴鸟鸣，点亮绿叶的行程。
　　
　　
　　秋风
　　
　　江水浅了
　　岸边褶皱显现。雁们用翅膀
　　刷响蓝天，刷出浅浅的云
　　菊在你窗台上，切切絮语
　　秋风从晨起的寒气中，启程
　　
　　她问候每一片叶子，直至筋脉
　　问候每一条河流，直至沙石
　　问候乡村每间旧屋，和它们的主人
　　问候城里每条小巷，和街灯
　　人们竖起衣领
　　交换表情
　　
　　一场雪，等在荒寒寥落的尽头
　　用凛冽和苍白
　　来测试，尘世的体温
　　
　　
　　人形的
　　
　　忽然想起鸽哨。那被春风托举的乐音
　　一朵朵，都飘向了哪里。
　　
　　如今唯有雁阵，高邈，悠远。是一曲
　　苍凉复深幽的月夜的笛。
　　
　　岁月剪去春，剪去秋
　　剪开恋人的誓言，剪碎生命的谜题。
　　
　　而思念，升起在天际
　　在秋风中，是人形的。
　　
　　
　　她
　　
　　你叫她白吧。叫她红也可以
　　
　　光阴或长或短，都可以越过
　　季节是冷是暖，都可以描述
　　她的心，是方是圆，你能猜出么
　　她的香，是浓是淡，你能梦见么
　　
　　她衔过露。听过鸟。留过云。
　　她看过河流的奔跑。挽过朝霞。
　　她把细密刻进花蕊
　　深邃藏进脉理
　　
　　你叫她梅吧。叫她神也可以
　
　　
　　牧
　　
　　要有一片草
　　要有几匹马
　　要青山一座，碧水一方
　　
　　如果草场够大，我就用来喂养爱情
　　如果马儿够多，我就用来放养孩子
　　如果渴望能种在风里
　　我就邀请山水对唱
　　
　　我多想，做一个草原的女儿
　　骑马、唱歌、喝马奶酒
　　我爱的男子，挥舞着马鞭
　　用狂野恣肆，把整个草原照亮
　　在梦中，挂着泪珠微笑的，是我们的孩子
　　在风中沉睡的，是我们的毡房
　　
　　水草肥美，多么适合培育诗行
　　骑在马背上，我们迁徙
　　从一个草场，到另一个草场
　　我们的脸都被风沙洗得黑红
　　马语嘶鸣的刹那，你一俯身
　　摘一朵粉红色格桑花，簪在我发上
　　
　　
　　
　　风吹芦花
　　
　　那么轻。轻出一些白云的韵味
　　轻出一点幸福
　　幸福，是草叶上剔透的露珠
　　这样轻，这样美。
　　
　　时光纷纷后退。
　　让它飘。飘是芦苇的姿态
　　是纱巾围在爱情颈间
　　是云雾，给水泽披上一道斜晖。
　　
　　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除了思想，还要眺望。
　　除了眺望，还要飞。
　　眺望宽阔大河，不惧汹涌
　　飞向蔚蓝天空，向前飞，永远飞。
　　
　　
　　瓶花的天地
　　
　　是谁，把一片乡野采摘
　　把一份摇曳的梦，生生折断
　　
　　当它成为瓶花，自由便成了
　　非分之想
　　
　　守着窗儿，守着细瘦的爱情
　　它低头回想，流水的模样
　　
　　
　　银杏
　　
　　常常有鸟儿，掠过树。
　　露水，饱含使命来到人间。
　　一点清凉，一点晶莹，如同爱的微笑，
　　剔透了多少诗篇。
　　
　　银杏作证，人物总是缺席于故事。
　　大开大合，
　　撑开炎凉世态。
　　一叶障了谁的目？
　　看得见外形，看不到生命纹理。
　　看得见颜色，看不清阳光剪影。
　　
　　谁曾在风一样的掌面写诗？
　　谁曾年少轻狂，肆意挥洒光阴？
　　那些悬垂的叶，是一把把
　　绿色小扇，扇凉旧时光，
　　扇凉你我心中不肯老去的愿望，
　　那火车一样呼啸而过的青春。
　
　　
　　白菊花
　　
　　水声渐远。鸟儿曾在枝头
　　用露水洗濯歌喉，唱出
　　一枚枚春天。
　　
　　吉他，静如白菊，喧如小溪。
　　爱情也不确定，青涩而又芬芳。
　　那时，天空想怎么蓝就怎么蓝，
　　一朵花，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一棵树，想怎么绿就怎么绿。
　　记忆不被珍惜，如此自由，
　　想要飞，就飞成黄鹂，
　　远山。
　　想要落，就化作水滴，落入时间的海。
　　
　　如今，我成为一个偏执的画家。
　　岁月这么短暂，我只能
　　让白菊花开在画框里，唱着
　　永恒。
　　
　　
　　
　　一只鸟的春天
　　
　　它刚学会蹦跳
　　被一个孩子抓在手里
　　新生的羽毛有些零乱
　　小身子瑟缩着
　　眼珠，是两颗惶恐的豆粒
　　
　　孩子步履蹒跚，呀呀学语
　　小脸兴奋成红苹果
　　眼里，满是惊喜
　　
　　烟柳外
　　燕子翻飞，黄莺嬉戏
　　如织的游人满怀春意
　　他们不知道
　　一只鸟的春天
　　被一个孩子抓在手里

　　
　　
　　麦田
　　
　　剪影。嵌入记忆的画框
　　近处有风吹，远方有雨落
　　长满青蛙、翠鸟、绿孔雀、红蜻蜓
　　那是谁的麦田
　　越来越遥远，是童年的梦
　　大树折下青葱
　　云褪掉华彩
　　村庄长年保持沉默
　　麦田里那些汗滴，从闪亮，到灰暗
　　沿着平原的走向
　　消隐于天空
　
　　
　　
　　相见
　　
　　午后慵懒。阳光斑驳
　　鸟语停歇
　　秋色深入内心，点亮满天云絮
　　风无端吹来
　　一滴清露，沉迷恍惚
　　
　　跟随一只水鸟踱入梦境
　　蒹葭在前世摇荡
　　爱人，雪莲般晶莹遥远
　　道路不再喘息
　　只在脚下，延伸成岁月的模样
　　
　　纵风沙漫漫，我也不怀疑爱情
　　纵雨雪阴霾，我也点亮心灯
　　为着这份相见
　　我已准备足够的粮食与冬衣
　　即使路远，即使秋深，也请容我
　　揣着单薄的渴望
　　涉水而过
　　
　　
　　
　　下雪的春天
　　
　　风打着翠绿的响指
　　叫醒千万层冻土
　　一些声音沿着河岸游走
　　一些颜色爬上枝头
　　而记忆不肯饶恕陌上杨柳
　　一丝丝
　　牵出旧年伤痛
　　
　　那是一个春天
　　雪花，覆盖所有的温暖
　　桃花与泪水一同凋零
　　山间，立起一座新坟
　　里面，是我的母亲

　　
　　
　　桃花劫
　　
　　风还在路上，脚印
　　盛满凄凉
　　一个绚丽的转身
　　却撞上门框
　　
　　开了满山，然后
　　飘落一地
　　
　　是心的颜色。请原谅
　　春天的我
　　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生命和爱，是开在我颊上的两朵
　　轻云。你也可以把它叫做
　　桃花
　　
　　
　　立春
　　
　　日历上这两个字红了好久
　　风从脑后吹过来
　　把我吹进村庄
　　山间溪水淙淙，开满映山红
　　风筝带着母亲的笑语
　　在树梢越飘越远
　　接近透明
　　
　　明天雨水。我得趁着暖湿的记忆
　　回去看母亲
　　跟她说，冬天已过去，春天已来临
　　跟她说，家人平安，没什么大病
　　跟她说，我用电脑写字，仍不太适应
　　跟她说，我儿子渐渐懂事，能自己炸土豆丝
　　
　　她不能说话
　　她躺在对面山上的黄土下
　　
　　
　　走向蔚蓝
　　
　　浪花细碎
　　牵扯我的目光
　　
　　十指相扣
　　生命中再没有比这更温柔的花开
　　再没有比这更迷人的海蓝
　　任凭脚下，蜗行着小小波纹
　　青瓷一样
　　我的眼里，除了你宽广的笑
　　除了这舒心的蓝
　　就是红房子里闪烁的
　　点点温馨
　　
　　霜雪还很遥远
　　亲爱的，你摸一摸
　　我光洁的额头
　　依然保持爱情的低烧
　　
　　
　　月
　　
　　高楼在视野里越长越高
　　故乡在记忆里越来越凉
　　母亲的芬芳，有烟雾中升腾
　　就着一杯浊酒，痛饮乡愁
　　“月亮，是别在乡村肩头的一枚徽章”
　　
　　遥远山谷中
　　孤鹤，被月光惊飞
　　
　　
　　万物向美而生
　　
　　我相信一棵树，每一片叶子
　　都有向上的梦想
　　我也相信一株草，它的呼吸
　　像早晨一样安详
　　一条河，以流淌为追求
　　一座山冈，用坚石与垒土做骨骼
　　
　　万物向美而生
　　即使一只麻雀，也会在小雨的窗前
　　蹦跳成一首小诗
　　一颗露珠，会因为阳光
　　而熠熠发亮
　　
　　
　　厨房小景
　　
　　阳光如水，漫进窄窄的厨房
　　淹没灶台
　　一朵菜花，青碧
　　一束胡萝卜，红亮
　　几头蒜，神态安闲
　　
　　只要有光
　　这简陋的二十平米
　　便有了神的色彩
　　有了天堂的温度
　　
　　我喜欢
　　这宁静角落的诗意
　　喜欢鲜红与碧绿
　　在凡俗中交织
　　我喜欢
　　一日三餐，素食简单
　　
　　
　　简净
　　
　　世界被简化。
　　松树变黑，道路变白。
　　飞鸟早已隐匿。溪流无声。
　　房屋属于天地，天地属于羽毛。
　　
　　世界如此静谧。
　　腊梅叩窗
　　春天，有些按捺不住，
　　循着来路寻找，
　　找一缕青草，一丝阳光。
　　找儿时母亲的呼唤，
　　找故乡，找那棵老樟树。
　　一直找，找到雪。
　　
　　天空辽阔，大地轻盈。
　　如此简净。
　　你和我，俯看沧桑，坐拥美好。
　　
　　
　　
　　一鸟一天堂
　　
　　它嘴儿红红，精巧鲜嫩
　　喝过露水，发过清音
　　它羽毛蔚蓝，滑如绸缎
　　有雨珠与彩虹交织的光影
　　它身子那么小
　　如一曲元代小令
　　流连在蓊郁与枯萎之间
　　眼睛乌黑
　　婴儿一样纯真
　　
　　我不知道它眼中的世界
　　是不是鲜花一样美
　　树叶一样绿
　　也许，它此刻正想着
　　有一只小虫或一粒坚果
　　能填饱它
　　小小的胃

　　
　　回乡记
　　
　　雨水开始下落，桃花化为泥尘
　　我回到乡里。
　　
　　房屋在阳光下保持沉默
　　几只狗在嬉戏
　　争夺一只骨头，或是别的物品
　　柳树下一头牛，不停咀嚼
　　目光呆滞凝重
　　仿佛还没从冬天醒过神来
　　
　　门前老人
　　脊背已被风吹弯
　　慵懒的日子，消解于皱纹和老年斑
　　屋内武侠电视的打杀声，也惊动不了他们
　　
　　而那堵墙，已接近倒塌
　　
　　
　　井里的荷花
　　
　　那个夏天，荷花迟迟不肯绽红
　　那个夜晚，蛙声久久不肯停歇
　　
　　表姐，是谁把你推到井沿
　　天空落下困惑的雨
　　除了接连生下三个女儿
　　姐啊，你还有什么心事无处诉说
　　背影中隐藏了几多泪痕
　　
　　生于七月，又归于七月
　　25岁的生命绽放成一朵
　　井里的荷花

                       ——载2013年第1期《芳草》文学杂志

（新年首期上知名期刊《芳草》，彩页，8个页码，配照片4帧。无疑，这是一份让我感动、感激的新年礼物。执笔为文的路上，唯有继续努力，方能不负师友们的关怀与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