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呼万唤

 

在祖国的版图上找一个场院

面对省市，县区

乡镇村

找我的出生地

 

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它永远是一个下属

是大中小

小中微

 

滞后，藏起来依偎

檐雨滴淌

是风

但不在路上

 

 

 

▪ 草上吹来风

 

之后，草和草

像互相交换了身体里的滋味一样

安静

 

有过么，原来的吵架和挤兑

现在让它们紧紧地

团结在山冈周围，有过么

 

山冈，这面异常光滑的绿镜子

上空的夕阳

还没有落下去

 

 

 

▪ 透明

 

春天用微风推一把早年的雕花木窗

用流水送一程落下来的花瓣

用快捷键，给场院下了一场细雨

这些，司空见惯了，不看都清清楚楚

 

春天里

有些巢不经过深思熟虑

就明明白白地建起来了。墙洞里

树杈上，家的气息扩展到墙体的坚固

枝叶的值得信赖。这些

怎么说呢，即使不管不顾，也真真切切

 

 

 

▪ 三十年后

 

三十年后

我是坐在石桌旁看夕阳

守终岁的老人

石桌里的一盏灯已经准备就绪

它要出来给我照亮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的同时

石桌里的一盏灯在一点一点地移出来

我似乎特别适应这个漫长的过程

中间虽然打着盹儿

但还是那么别有用心地

一点一点地等下去

 

 

 

▪ 九行诗

 

春风啊，连同你吹拂的事物一起让我变薄

我现在隔着我太厚了，是自己的一个累赘

我饭饱神虚

我的侧面正在被我的正面所遗忘

对于渐渐到来的如水凉夜

我赋闲了，梦都没有

春风啊，连同你吹拂的事物一起让我变薄

我现在隔着我有些不安，是我的一个很深的地方

在跟我说话，它能随时藏起来，而我不能

 

 

 

▪ 雪地散步

 

雪中有小道，再走一会儿

就到了一丛毛竹跟前

它们那么绿；再走一会儿

就到了一树梅花跟前

它们刚刚红；再走一会儿

就看见了往日的草地

今春的嫩芽；一切蛾、茧

喜悦，和偏爱……

在竖起衣领再往前走一会儿的时候

前面是建新路；车来人往

就想折身，再走一次回头路算了

 

 

 

▪ 碗筷之歌

 

今天给我用过的所有碗筷写一首诗

从最初打碎的和折断的写起

是一个好的开头

但我已经回忆不起来

从炊具的精细和讲究写起

也不错，从某个黄昏

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的一顿平常晚饭写起

还好，我对此情景一直念念不忘

多少年过去了

往往是碗筷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

特别清晰

 

 

 

▪ 我爱小鸟

 

我有时要看见它们，就真的看见了它们

我有时想让某个地方比实际大很多

以利于它们在狭窄处雀跃时

不会从某个边边上掉下去

 

那时石头上长出绿叶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蓝天映在小河里，小河在拐弯的时候

把两边的旧观后镜拐没有了

 

那时阳光里的小爪蓬勃，羽毛竖起

小鸟们，有一张张让人稀罕的

英俊的脸

 

 

 

▪ 抱歉

 

端正衣帽，向十几年前的那个我说抱歉

我甚至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

我把你长成了那样

却时时处处还在努力粉墨登场

我眺望你十几年前开在我身体里的草花

细雨的哭声像凋谢

光芒的委顿像孤单……继续说抱歉吧

如果最后给自己呈堂证供的还是忏悔

那么衣帽再端正些，声音再洪亮些

 

 

 

▪ 宫阙

 

我真得纪念这一天的好时光

宫墙柳，废都，满城春色里有人笑了

闲聊，下棋

黄藤酒还没有喝完

就有人喊上山去

山是当年青山，刚经历雨润

桃花散作了漫天红云

远望，踩着什么拾级而上

又有人喊

多嫌风闹心就不用去了

 

 

 

▪ 潇潇雨

 

我的身体里有没有一场让人哀愁的潇潇雨

我身体里的高山

峡谷，流云，还有苍耳

不是隐喻，也无象征

它们蜿蜒曲折地环抱着我的心脏

血管，和皮肤下一次又一次的脉动

潮湿的空气

在这里找到了最大的斜坡和凹槽

所有的石头我认识

有的还自行磨成了幽光微芒的玉佩

吊坠。我认识我身体里刚刚没入的一束光线

任何飞檐斗拱

窑洞茅屋的建筑都没有

这光线代替我在柔软的草地上漫游

浅草，马蹄，它有时像一片草原一样呼吸

 

 

 

▪ 片刻的白

 

如果一夜的星星可以细数

我就只数西南天际的那一片

因为它在场院的上空

 

如果一堆劈柴白花花的木纹加起来可以看见爱我的祖父

我就只加我少年时看见的那一堆

因为它曾在场院一角让我记忆犹新

 

你不知道我这是越来越想你了

如果春回大地首先回到你的一棵山梨树上

我就只用记忆里片刻的白将你远远地怅望

 

 

 

▪ 蛋糕

 

“把那片雪地当作一个方形蛋糕切开

第一块送给谁呢？”

 

孩子突发着奇想——

 

“雪的下面是虽绿但孤独的麦田。

……我造句，会造出一些奇怪的句子。” 

 

孩子告诉我——

 

在春节我们离开老家后，她的想象里

雪地被切开了，并且分成了无数份

 

我明白，孩子其实真正想告诉我的——

 

是与人分享的快乐，而不是曾种下麦子的

人，现在和她在同一个城里

 

 

 

▪ 星期天的早晨

 

见面地点在一条手机短信显示的某茶楼C座

当阳光照彻南边窗棂的时候

我欲善其事：洗脸，吃早饭……

接下来出门。我走得急

忽略了另一个人在擦地板。

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下到三楼，记起一件事

又折回去，重新拿了钥匙。

接下来如果堵车，就有可能晚到

但我极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 搬石头的人

 

石头已经很沉默了

你不能再让石头沉默

 

石头让一些人已经累过了

他们才刚刚离开

 

现在谁把石头砌进一座房子

谁就让一座房子累

 

 

 

▪ 距离

 

我有时把距离忘了想你

这没有什么不好

你知道吗

我发呆的时候周围退后

而你独在

我用一场雨最后都变成淋漓不尽的檐水

来形容这事儿

我用一场雪全下在山里

而只白了山头来形容这事儿

还能怎样呢

我和这种距离上的空和远终于扯平了

空是有你

远是无它

但我仍然没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