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在纸上的日子（组诗）

 

 

惠永臣

 

布尔津的秋天

 

所谓秋天，就是加快了衰老的步伐

我从布尔津走过的时候

没有人回头。绿草安静地失去水分

和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陌生的不仅仅是草木和匆匆行走的

人群，马匹，跌落的夕阳

 

叫声妹子，叫声爱人

这些纷纷陷入星座繁复的光芒中

我不知向东，还是向西

布尔津的绿玉米不见了

一条蜿蜒的铁路深入了内心

 

这就是九月，我身上所剩的绿叶也不多了

八百里的夜色里

我只能，借助帐篷露出的灯光的缝隙

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安静的不仅仅是时光

 

我不止一次的看到你忧伤的样子：

七道梁的八月，安静的不仅仅是时光

一道阳光的阴影正好顺着山坡

倾斜下来

一只蝴蝶，没有理会你

它闪着小小的翅膀

飞进一丛灌木，我分明看见时光动了动

又归于平静

 

——每天都有新的事物来临，也有旧的消失

我知道此刻，你不在意我

不在意那只鹰飞了多长时间

还没有飞过七道梁慢慢凉下来的下午

 

我选择一块草地坐下来

和你面对落日的沉默

会被什么所遗忘？

那些刚刚抖落了最后一颗露珠的草木

那些渐渐丧失光亮的时辰

 

我有许多的过去还没有提起

我顺着一只飞起的蝴蝶

动了动的身子

旁边，突然窜出了一道稍纵即逝的

光线

 

 

拉卜楞寺

 

我是先于你到达这里的

我比一只蝴蝶早，比一张起落于院子里的

小纸片慌张

 

木门上那道道的木纹

告诉我时间已经不早了

但你还没有走得意思。藻井和壁画长廊

以少有的鲜艳

留住了下午的时光

 

那些朝拜的人，那些些焚香的人

我前世已经见过他们了

那只蝴蝶却是陌生的

但你喜欢

 

我们来晚了，那个曾经打过招呼的人

带着一股香气

从逼曳的侧门走向了嘈杂的尘世

 

我们就从这道门出去吧

否则，它老那么张着

让神看见两个神情诡秘的人

 

 

我来自低处

 

我来自低处

一些欲退未退的光线：一匹卸了鞍具的马

两个匆匆的行人

三个女人昨夜惊悚的梦……

 

时间平面光滑。危险的树梢上

挂着摇摇欲坠的鸣叫。一团枯草

淹没了时间的颜面……

 

我是一个疾行的人。我沿途

遇到了什么，遗落了什么

 

我不知道

高出：跃出了一匹红色的马

 

 

青稞熟了

 

我来得正是时候，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稞

熟了。我怀揣梦想

从寺院伸出的小路走来

吱呀吱呀的牛车，载着

我和秋风

 

骨殖和泪水：

我需要温暖此身的阳光

 

一捆捆青稞，倒伏于地

我从甘南走过。秋天的孩子

骑着鹰鹫，骑着格萨尔王的宝马

穿过广阔的牧场

 

青稞熟了，卓玛还在自己的帐篷里

一路上

我看到了那么多的牛羊

和裸露着半个臂膀的喇嘛

秋天的甘南，给了我太多的安慰

 

我曾有过的欢愉

像桑烟

慢慢地从心中升起

 

 

在甘南

 

羊群漫过来

忧伤的歌声里，开满了菊花

 

一场秋雨，给了我们那么多的道路

而我依然选择了凄婉的牧场

 

一脸泪光的你，是我善良的种子

隐约看见来年的土地上

长出了鹰翅、骨笛、一朵埋下身子的

雪莲

 

在甘南，我又一次想起你

人间的一大片暮色

逐渐覆盖了

我的心慌

 

 

深秋，在小山坡想起你

 

这仅有的几枚果子，占据着

秋天的枝头。风一股一股地

把坡地里的草吹红了颜色

 

就像你去年的红裙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在这里

我得到了你的允许

 

几枚果子对秋天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一次又一次地从坡底

爬上来，为的是能够看到你的影子

 

时光的染色剂

改变了江山的本来面目

我不能在微寒的风中

分辨出昨日的，今天的，明天的

 

我只能在夕光中

慢慢地交出身体里少得可怜的

温暖

 

寺 庙

 

我循着漫长的钟声，终于找到了

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

燃着三炷香，许了只有自己知道的愿

然后，畏畏缩缩地退出廊庑

 

有阳光自高大的柏树上掉落

有几只麻雀，像树叶子一样乱飞

看来它们和我一样

还没找到自己的出路

 

一股细风吹着红墙绿瓦，好看的藻井

熙熙攘攘的香客

我自己走漏了自己的风声

但还算是比较清醒

还能辨知悠远的诵经声

和来路

 

“人生如愿，不过如此”

我把它轻轻地握在手里

 

轻点儿，再轻点儿

别让飞在我面前的蝴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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