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时代的异族之恋与王朝风云(三 ,地牢长夜)
(2013-03-06 19:24:08)第三章 地牢长夜
放走慕容青佩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未掀起波澜,德吉还是继续他在青海湖南岸的驻守,日子
似乎很平静。直到有一天,吐蕃大贡论噶尔·钦陵赞卓紧急调集麾下诸军。
德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钦陵要和赞普开战了。这段时间德吉的内心格外煎熬,央金说的这些事情,他并非没有预感,只是故意不去想;而现在,他不得不直面这残酷的现实。
德吉率领部众向西边的伏俟城(在今青海湖西岸石乃亥),吐谷浑故国的王城,也是钦陵的驻地进发——如果听了央金的话,他本应该投奔东边大周的方向。德吉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虽然他因曾婉拒了钦陵对他的进一步拉拢而为其所怨,但钦陵毕竟一手提拔了他,他寄希望劝服钦陵,不要与赞普交兵。
到了伏俟城,副将出来迎接,德吉被引入城内。德吉对副将说:“末将有要事,要见钦陵大帅,请为我禀告。”
“钦陵大帅有令,在麾下众将到齐之前,他谁也不见,请将军先把兵符交给我,然后在馆舍休息。”副将这样回答。
德吉知道多说也没用,就交出了兵符,住进了馆舍。等副将离开后,德吉推开馆舍门,想要去见钦陵,然而守门的军士拦住了他:“将军,没有大帅的命令,你不能离开。”
“什么,不能离开!”
“大帅有重要军情,需要所有将军到齐商议,在到齐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馆舍。”
德吉无奈地回到房中。房里一切都准备很周到:炉火正旺,案上摆了青稞酒和酥油茶。德吉坐在了床上,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我这样做,错了吗?”
两天之后,钦陵派人请德吉去他的庄园议事。这里本来是吐谷浑王宫,现在成了钦陵的私宅。德吉到了大殿,钦陵正表情严肃,站在中央,旁边是她的宠妾曲珍卓玛,其它的将领都到了,他们分列在两侧。
见到德吉进来,钦陵冷冷地说:“域松德吉,你的军队都带来了吗?”
“尊贵的大帅,末将不敢违背大帅的指令,所部一万名勇士,全部都在城外待令。”
“哼……”
德吉进入到列中,钦陵发话了:“知道我为什么要召集你们吗?”
“尊贵的大帅,末将等不知。”众人回答。
“我们噶尔家族,为了吐蕃的大业,开疆拓土,万死不辞。然而赞普受到小人的挑拨,要消灭我们,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尊贵的大帅,赞普要消灭我们噶氏,有什么凭据?”
“凭据?赞普杀死了我们噶尔家族机智、勇敢、忠诚的赞辗恭顿,又收押了我们噶氏家族二千多人。现在,他一面要召我回逻娑,一面派兵向西海,离我们已很近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尊贵的大帅,大帅召集我们,莫非是要起兵对抗赞普。”
“我是要起义军,清君侧,你们说怎么样?”
众将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说话。钦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列中的德吉突然开口了:“尊贵的大帅,请恕你的下将,域松德吉斗胆进言:赞普并未公开说要除掉我们,如果我们轻举妄动,就给了那些小人口实。我们的军队虽然很多,但要与赞普作对,只怕士兵不会拥护,取胜是没有把握的。”
钦陵口气严厉地说:“你难道要我们坐以待毙吗。”
“尊贵的大帅,请恕你的下将,域松德吉斗胆再说一句:事情到了今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带领我们的部众,噶氏的族人,投降东边的唐国,还有一线挽回败局的机会,如果与赞普开战失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众将马上窃窃议论起来。
“住口!域松德吉,你竟然说出这种话,你这是背叛!”
“尊贵的大帅,域松德吉并非要您背叛吐蕃,用中原人的话讲,这是以退为进。”
“不要再说了,域松德吉,你到底是站在哪一方?有人说你向吐谷浑人广布恩惠,收买人心,甚至私放奸细,你安的是什么心?”
“末将帮助过吐谷浑人,每次末将都说是遵从大帅的命令,末将是替大帅收买人心,绝不是为自己考虑。一定是有人进谗挑拔大帅和末将的关系。”
“你说有人进谗,那好,我让你们当面对质。素和贵,说说你掌握的情况。”
德吉大吃一惊,看着吐谷浑的叛臣素和贵应声出列。
“据小臣得到的情报,我们吐谷浑的叛逆,伪河东郡主慕容青佩,挑动尖扎、贵德一带二十余部落,意欲叛乱,不久就有举动。然而二个月之前,慕容青佩自唐国甘州返回,途经域松德吉的防区,被他的部下擒获,而德吉将军居然放走了她。此事他的部下都知道。”
“域松德吉,此事你如何解释?”
“尊贵的大帅,五月份的时候,末将的确捉到一名女阿夏,经末将审讯,是一名当地小领主婆,素和大人是如何认定此人就是那个什么郡主?况且当时末将已将她罚做女奴隶,送给了公使央金大人,此事末将部下都知道。而素和大人仅凭一些流言,便认定末将放走了奸细,你是什么意思?”
钦陵听了,变得有些犹豫。一直在他身旁打瞌睡的曲珍卓玛却来了精神。
素和贵奸笑了笑:“德吉将军,那天在达仓的集市里,有人亲眼看到慕容青佩被押解到了你的大营。”
“素和大人,什么人告诉你的,请他出来,他能认定是你说的什么慕容钦佩……”
“住口!”钦陵粗暴地打断了德吉,“域松德吉,你勾结吐谷浑叛逆,又意欲降唐,居心叵测。来人啊,把他给我绑了,拉到外边,斩首示众。”
德吉心里一凉,他想要挽救钦陵,钦陵就是这样对他的,只后悔自己没有听央金兰朵的话,白白搭上了性命。士兵把德吉反绑起来,推向门外,德吉闭上眼睛,想象与央金告别。
“慢!”一直不言不语的曲珍卓玛发话了:“啊,我亲爱的,无比高贵的主人,域松德吉,他是一个可怜的人;那个女人,她被央金兰朵带走了,现在并不能证明慕容青佩就是她。英明机智的主人,您不能冤枉好人,先不要杀他,等事情清楚了,您再决定吧。”
钦陵是老糊涂了,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卓玛,我的心肝,你说的对。来人,先把他打进大牢。”
大牢就在钦陵庄园的地下。德吉的长袍和靴子被脱去了,手腕上戴上慕容青佩戴过的那种的手枷,赤裸的双脚上被锁上了脚镣,脚镣上还有一条长链,不仅中间连着德吉的手枷,另一头还锁在他的脖颈上,德吉身材高大,铁链却很短,这样,德吉就无法站直身子。德吉就这样躬着身子被人推搡着带进了囚室。囚室的中间较高,可容人直身行走,两边是囚犯的铺位,是水平向墙壁挖进去的低矮空间,分别用木梁和木柱支撑着。每个木柱的开间外边排放着用方木制成的大脚枷,几乎每副脚枷外都露着五双囚犯肮脏的赤脚,这里被囚禁的主要是些外国的战俘或者不听话的奴隶,真正像他这样的吐蕃人很少,被枷在这样的脚枷里,囚犯几乎是一动也不能动。德吉看到这些后几乎要呕吐,他以为自己也要被锁到其中一个脚枷里。还好,狱吏让他坐在地上,给他锁上了一幅单人的脚枷,然后让他爬到最角落的一个空位里,看来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优待。铺位里边只有一个破草垫,低矮得人无法坐直。德吉费了很大劲,才转过身,把腿伸直,脚底向外,手脚上面已沾满了肮脏的污物,让他心里一阵难受。
这是套刑具是用于重犯或处罚一些不听话的奴隶们用的,没想到作为贵族子弟的德吉今天也品尝到了它的滋味。这种刑具带给他的心里的屈辱远大于对他身体的折磨。他忽然想起了吐谷浑郡主慕容青佩,她也是一个高贵的女孩,却被他和央金当作奴隶戏弄了半夜,现在他与她有了些同命相怜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慕容青佩正在她的故土上活动,想必生活紧张而愉快;而自己被囚禁在小小的牢房里,随时都可能被杀头。
他又想起了央金。央金对他是一片真心,此前他并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但那天他们心心相映,虽然他还不知道央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央金知道他现在这样,不知会怎么想?她一定会很失望,她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而他辜负了她的期望,并且用最愚蠢的方式断送了自己。
接下来,他对自己的身分认同产生了怀疑,他从小一直被按照吐蕃贵族的方式教养,从来没有不为自己的身分骄傲,这种感觉使他勇冠三军,在大非川战役时,他身先士卒,披坚持锐,奋勇冲阵,亲手俘获唐军主帅薛仁贵,他的自豪感也达到了顶锋。然而,后来,他以使节身分出使唐国并返回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喜好吞并、争战和杀戮,开始怀疑过去作的一切。当他得知赞普与噶氏的对立日益加剧之时,他甚至开始厌恶这一切,希望能独善其身。也许,放走慕容青佩是个错误,但那时谁又不会去那样做呢?然而,他的最后一点家族的自豪感却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域松德吉为自己设想了几种可能:最好的是钦陵失败,伏俟城被赞普攻下,他作为钦陵的囚犯,自然会被赞普释放,加上过去的功绩,央金再说几句话,赞普可能还会给他个官做,但原来的地位不可能有了,而且自己的行为愚蠢,又失去了部队,央金也未必看得上他了。如果钦陵万一真获胜,自己的命运就会很悲惨,即便不被处死,也得被罚为奴隶,一辈子作别人的奴隶。当然,他也不认为钦陵真会取胜,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钦陵在彻底失败或胜利之前不会杀他。如果还有别的什么意外,就不是自己能设想的了。
牢房里没有日夜,有时会给每个人一罐水,一块干硬的糌粑。需要方便时,只能在狭小的牢房里,德吉还可以挪动挪动,往旁边的墙角里排泄。他连褪一下裤子都要费很大的劲,只好干脆把裤子褪一半在腿上。那些锁在脚枷里的囚犯只能在两腿间排泄,而且他们基本上没有穿下衣的,最多是用一块布遮一下。
大概过了两天,域松德吉就在这种辗转反侧中度过,没有人过问他。当他正在睡觉的时候,脚上传来的刺痛惊醒了他,狱卒正在用鞭子抽打他的脚,大声喊叫:“域松德吉,给我出来。”
德吉想,大概钦陵要杀他了,想到这里,他反而平静了一些,他在里边挪动很费力,最后被狱卒拖到中间,又被架着站了起来,他无法站直身子,只能半躬着腰。
德吉抬了抬头,看清楚了站在他眼前的人,不禁大吃一惊:这个人居然是曲珍卓玛,钦陵的宠妾。卓玛看了看德吉的脸,又盯着德吉两腿之间看了一会,这让德吉羞愧万分,头垂得低低的,因为他唯一的裤子已经顺着健美而结实的大腿脱落下去,滑到脚枷上,他只能用戴着枷的双手掩着前面。
卓玛笑着说:“看起来我们的德吉将军过得不太如意。”
“我尊贵的嘉莫,嘉莫怜悯我这个犯了重罪的小人,救了小人一命,小人还有什么可不如意的呢?”德吉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不是要杀他。
“委屈你在这里住了两日,但我有些事想问你。”
“请尽管问吧。”
“卓玛用手勾住了德吉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德吉将军,你曾是我们吐蕃的骄傲,但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真难过,我怎么忍心呢?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