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凤霞(塞外胡胡)

我的亲姑奶奶只有一位,况且不是在我老太爷的身边长大的。老太爷二十八岁那年春天出天花死在一个场院屋子里,老太奶身怀六甲,带着未出生的老姑奶奶嫁到现在的兴隆庄村。
老姑奶出生以后,姓氏就改了,叫王什么我们不知道。我爷爷和我二爷爷没跟着去,让太姥姥太姥爷留在姥姥家,由他们姥姥姥爷抚养。后来就由他们的舅舅照管。
——爷爷的姥姥家也不远,就是跟前的老姜家。
爷爷的第一个媳妇就是舅太爷的闺女,这叫姑舅亲,不幸的是我那表姑奶奶受不了爷爷的老实,喝大烟死了。我的这个亲奶奶是个童养媳,姓宋,接来的时候才七岁,养了七八年才嫁给爷爷。
这时的姑奶奶早已长大成人。爷爷立了门户之后,就去寻找和自己有血肉关系的亲人。
老太奶就在身边不远的兴隆庄村,这个爷爷早就知道。爷爷就去看了她,随后又顺着老太奶的指点,去找我的亲姑奶奶。爷爷方知道,我的亲姑奶奶嫁到石头道老宋家去了。爷爷就找到石头道老宋家,认下了我的亲姑奶奶。
我的亲姑奶奶也认下了爷爷,从这起就开始回娘家了。这时候,我的父亲二叔姑姑们都陆续出生了。我奶奶对邻居们说:“这是我的亲小姑子,近一成是一成,等将来孩子大了,有亲戚走;有灾有难的,投奔姑姑家,那是没别的说。”
我的亲姑奶奶深感到亲情的温暖,就把这里当娘家走,让她的孩子来,有事互相通融。
随着父亲和叔叔们的长大成家,我们小一辈的也出生了。记得那年月,给我当姑奶奶的人很多,《红灯记》里有一句话说“奶奶多,表叔就多呗!”这话有道理,在那个交朋友拜把子的年头,年轻的父亲和叔叔们动不动就往回带把子兄弟,认亲的爷爷奶奶就引来一串子的叔叔的叔叔和叔叔的姑姑等等。其中就有我们的姑奶奶。我在那么多的姑奶奶当中,能辨认出亲姑奶奶的味道,确实是潜在的血缘关系。那是我记事的时候,父亲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雪花膏擦得我香喷喷的,抱到姑奶奶面前,让姑奶奶十分地稀罕我。我初识这位压着腿坐在炕上的亲姑奶奶,一点也不陌生,她五十岁左右,圆脸,修长的眼睛,眉毛淡淡的,牙齿洁白整齐,薄嘴唇,笑起来爽朗甜润。她乌黑的头发偏分着,纹丝不乱,在脑后挽个发纂。她穿一身一尘不染的黑衣服,上衣是带大襟的,扣子是手打的疙瘩。她把我抱在怀里,从兜里
摸出几块糖疙瘩,给我扒一块放嘴里。将我的头贴在她的怀里,我便闻到她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她言语亲切温和,清晰而不吵闹。如此很久,我才挣到父亲那里。父亲笑着说,“你这孙女是不是像姑奶奶呢!”。姑奶奶说:“那还错得了,手指尖儿都一样,那是记号。”
后来,几乎人人问我:“你可知道老姑奶奶了?老姑奶奶好不好?”我笑着说:“好!”
母亲说:“这才是你的亲姑奶奶,别的,都不是。”
这时记起父亲和叔叔们拜把子兄弟的姑奶奶们,一个一啥模样都有,但不论长脸短脸黑脸白脸,都不及亲姑奶奶好看。亲姑奶奶不但好看,还好闻。由想起张姑奶奶抽旱烟,一脸的斑点麻子,说话憨腾腾的,袄领上满是油泥,老远就闻到一股旱烟油子味。她也稀罕我,只是我一看见她就厌恶,她一摸我的衣服我就被稀罕哭了。还有王姑奶奶,赵姑奶奶等等,前脚一走,后脚母亲和二婶就收拾屋子。
只有亲姑奶奶,留多久,都不厌烦。奶奶说,“这是风水,住家闺女是一个家的翎羽,只要进门子,就带进几分灵气。行动是舞蹈,声音是唱歌。多回来几趟搅和搅和,那是求之不得。”
于是有说有笑。有什么东西都拿出来,挑最好的给姑奶奶。
姑奶奶回门有时候,农闲时节,年前年后,大事小情。临走的时候有啥稀罕物,毕竟带上。
突有一年,父亲要给姑奶奶家的老姑当介绍人,提的是桃来图老王家,我的一位王同学。
他们都问过我王同学怎么样,我实话实说,当然好。这头放心了。可是,打对光那天一看,我的表姑姑就显得拘谨小家子气,对比王同学的大气就差一点。显然,王同学依着祖辈书香门第,就在我的表姑面前表现出几分轩昂倜傥。我表姑就地低下头了。可是别人都欢喜呀,我的父亲和叔叔们就极力撮合,话说得很多很多。
大概也是耐于面子,这样就订婚了。
虽然订婚,中间毕竟还有许多的隔阂,总是传出王同学怎样怎样,我的表姑姑又怎样怎样。显然,王同学注重个人境界修养,表姑是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庄稼人。庄稼人就按着庄稼人的方式谈恋爱,王同学就爱理不理。就这样,恋爱关系对对付付持续一年。年根要结婚了,事情挂在架子上,王同学就十分痛苦地宣布,婚事终止。
非常尴尬。老姑奶奶和表姑表叔以及我的亲姑爷子等等,兄弟姐妹都觉得极其大伤自尊。表姑哭得悲悲戚戚说:“不是他不要我,因为我也没觉得有啥意思。散了就散了吧,谁也不怨谁!”
老姑奶家有一位叫二爷爷的瘸腿老人,破口大骂,说他是老军人出身,若非这年代有敢于侮辱耍戏他侄女的胆大狂徒就拿枪崩了他。我父亲叔叔母亲哥哥们都上门赔罪,说亲事不成就不成,谁在心里也别记恨,何况那是王家,就和咱们有那么一点瓜葛(我老姑是王家的,与之本家)。老姑奶奶点头说知道知道。可是人家老宋家有带头的老英雄,就是那般不领情。最后,都给活生生轰出来了,父亲和叔叔一看,也没说好听的。
就这样,亲姑奶奶再也不回了。
石头道离敖包集不远,老姑奶奶一赶集就逢人打听,问娘家的人这个可好,那个可好。只是一问回不回,就摇头说:“哥哥嫂子都没了,不回!”随之,眼泪哗哗地流!
我们都想我们的亲姑奶奶,听说,我们的表叔叫宋什么的,还记着我们,非常亲切。只是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那位和我一个姓一条血脉的亲姑奶奶,去世十多年了,在她去世以后,我们才听说的。最后一面也未得见。
这时候,我五十岁的年纪,离我老太爷去世足有一百三十年了。身边的亲人好多都不在人世了,哀思之际,多少思念给亲人。当然,我的亲姑奶奶也在其中。
2018.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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