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外胡胡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最亮的地方就是爷爷奶奶屋子里的那煤盏油灯。那时候爷爷奶奶和三叔三婶弟弟妹妹们住在三间屋子里，西屋是三叔一家，东屋就住着爷爷奶奶。那时的三间屋子，门口挂着门帘，都是厚厚的土墙隔着。中间的屋子是厨房，也就是一进屋子左右是两个大锅灶，水缸咸菜缸等各种厨具都摆在后墙边上，一进屋人们习惯向东屋走，东屋是主屋。

我奶奶和我爷爷，就住在熟人尽知的东屋里。

在东屋炕头的墙壁上，凿出一个不通透的灯窝窝，大概那时候家家都是这样，很讲究的人家就把灯窝窝拿泥抹光溜，很好看。很随便的人家就直接往碴子吧啦的灯窝窝里放油灯。等烟熏火燎，灯窝窝全变了模样，也就分不清灯窝窝是否装饰没装饰。

我奶奶家的灯窝窝是爷爷细心凿出来的，即便没有抹泥，也是经过细心修理的，绝没有穿凿的痕迹。当然了，几番烟熏火燎之后，不但灯窝窝里一码黑黑，就连屋子，也黑的只让人看到墙面上的白点子。还有窗孔里透进来的光线。

我爷爷睡在炕头，只要坐起来，脑袋就和灯对上了。所以，晚上点灯和熄灯都是爷爷的事。因此，只为这盏油灯，爷爷的故事就和这盏灯油似的，时不时就光彩了。

奶奶经常骂爷爷小气，说晚上天都黑了，为什么不点灯。爷爷就没好气地说:“点灯干啥！你瞎哄哄的，就算是点灯你也做不了针线活。你难道说话还怕丢了舌头。”

奶奶顶撞说:“孩子们就不看个亮了！老闺女还想给她小侄女抓虱子哩。我瞎了一只眼害你哪根筋儿疼！”

爷爷看看我和大姐说:“让他们各家给我打瓶子灯油儿，我就点灯。”

爷爷闷着手里的取灯儿就是不放松。

如果有人说:“西屋点等了！”

爷爷就打开帘子，让西屋帘子缝儿里的灯光射出来，让东屋感受一丝光亮。通过这丝光亮，你会看到自己的手臂和衣服的一道亮岗。

爷爷是反对无事白熬油的。三婶喜欢在灯下纳鞋底，爷爷就对西屋点灯这件事认可。有人妄想打着抓虱子这件事点灯，那么爷爷就干脆让他到西屋抓去。

奶奶熬惯了黑夜，每到冬季夜长的时候就眯着眼睛坐在炕上咣当肩膀，我和大姐就把头枕在奶奶腿上，半睡半醒听奶奶讲古。老姑守着炉子烤火，爷爷就吱吱啦啦抽旱烟。

一个晚上下来，奶奶早把说过了的故事再说上一遍。土炕的热度散发着熟土的气味，使得整个屋子很温馨很暖和；躺在炕上的身底下，有着火烧火燎的味道。这时夜深人倦，不论爷爷奶奶谁说一声“天不早了，点灯睡觉。”爷爷方打开那个金贵的取灯盒，哧溜一下，划跟火柴，着灯了，就着灯亮，赶紧铺炕，上厕所，脱衣睡觉。

也有不吝啬点灯的时候，那是晚上屋子里来了串门的，还得有面子的，聊得开心，爷爷心里很高兴，就点着灯，并且把灯放在炕当心儿的一个扣起来的碗底上。这时油灯非常给力，方圆几米远都是亮亮的影子，人在灯影里，像是梅花开了，彩云朵朵，灯光拓开无边的原野，人影晃动恰似透明的花瓣。

爷爷有个灯油瓶子，玻璃的，那时显得非常稀有，瓶口用只玉米壤子塞着，每次给灯加油，爷爷都小心翼翼把他从柜子底下取出来，先晃晃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油，然后拔开塞子，漫漫倒进去。然后看看灯芯有多少，顺手拿起一根早预备的拨灯花用的钢签子拨几下。这下，灯也亮了，油也足了，仿佛所有人的精神也上来了。大伙一派高兴，再聊一会，说个笑话，开心的直到深夜。

爷爷一年四季最热衷的事情除了捡柴和割羊草就是去附近金矿供销社买咸盐打灯油。

他的零用钱似乎来的也怪，每次上山的时候总留意一些值钱的山野中草药，那时候我们二等台子山上的药材也多，比方甜草远志麻黄益母草都是遍地而来，虽然值不几个钱，但在当时，也是很重要的经济来源。不知哪一时哪一样就值钱了，等一出手，钱就有了。

爷爷的荣誉其实就是满屋子的灯光，奶奶总是拿着这个教训叔叔们，说:“你们每天张大眼睛看灯，看啥呢，若不是你爹，还不是个个双眼摸路。你爹好喝酒，你们就别让他的酒壶空了。要不让人也笑话。”

三叔好开玩笑，就笑着说:“没灯油，我们闭着眼活着。”

就这话，也引起过人们太多议论，因为还真的有过无数个灯油短缺的日子，不是实在没钱了，就是供销社的油缸干底儿了。大多是人到了青黄不接，爷爷的兜里也蹦子皆无；再就是金矿黄金爆发，大汽车运矿石都不歇脚，哪还有功夫给老百姓弄灯油。在灯油短缺的日子里并不是盼望黑夜快快过去，而是说“年月变了，哪里哪里放响了空蛋，听说离多远多远都能炸死人；哪里哪里和咱一样的地方早就拉电了，一到末太阳就咔嚓一声把电灯拉着了。一着就是半宿。或者就是一夜。外面也有灯，厕所没人去也亮着灯。”

知道矿山的电灯和咱没关系。

有人说“咱这也快了，早应了那句古语，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好好活着吧，有福享！”

由于电灯又想到许多和电有关的东西，妈呀，那和凉水喘气一样重要的东西怎会那么多，铺张一样奢侈。像做梦一样憧憬着。

灯油短缺的日子其实比任何日子都感觉幸福。那种幸福的渴望简直就是老天爷爷迟早赐给人一份礼物，梦想着，等待着，一个晚过去了，又是一个晚上，直到有一天，白天等不及晚上到来，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打灯油了，今晚上屋子油灯亮了！”

肯定有人回答:“嗯！”

最高兴的还是孩子，那简直是拿眼睛盯着看。那红红的灯火，怎么那般神奇，那样的美啊！

2017.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