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外胡胡

一个人，在爱已成空的时候，这世界便成了垃圾场，世界在他眼里将不再趣味。

六十年代的光天化日何等庄严，可是小崔的女人却被哥哥嫂子卖给了一个需要女人的男人。不仅仅因为老爹病了需要钱，更主要的原因是小崔的女人还没生出孩子。

男人谁不需要女人呢？为了给爹治病，这件事说给谁听，也是动天动地动鬼神呀！

那天，小崔的老婆就被人神秘带走了，将一把或多或少的钞票塞在哥嫂的手里，而小崔还在集体大会战的工地上毫无知觉。当他一脚踏入门里闻到风吹草动的时候，他就狂呼着跑向了大河滩。只见他撕裸着破衣烂衫，一边跑，一边喊：“自由了自由了，我自由了！”

所有的人都惊呆！

当他的哥嫂觉得这样做实在不妥的时候，想将女人赎回来，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不过哥嫂承诺，等爹的病好了，一定给再他取个好的。并且告诉他：“以后给你找个好女人，生一大堆孩子，那多好呢。爸的心事去掉了，也对得起天堂的老妈呀！”

小崔歪着头，端详着哥嫂，一边嘻嘻笑着，一遍挑逗道：“你们是谁，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你们说话的意思！”

哥嫂泪流满面：“崔！崔！这是真的。爸救活了，一定给你取娶个好女人。”

于是哭着哀求：“小崔，你这个媳妇不就是花了二百斤小米换来的吗。爸好了，凭他几百斤小米，只要你点个头，就依着你！”

小崔哈哈大笑道：“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我老婆在大河湾等我。我这就去找她。”

说着就狂笑着奔向大河湾。

大河湾的北崖上有一条沟沿小道，小道两旁长满野花野草，过去曾多少个春去秋来，小崔记得就是从这条道上接回了心爱的女人。

北崖下有一孔土窑子，那是生产队在河滩种西瓜看西瓜的窑子。这窑子又避风又避雨，西瓜长大了，瓜巴儿在里住；西瓜罢园了，牛羊馆避雨歇凉。到了冬天，牛羊馆在这里架火，窑子早就烟熏火燎，有一股生烟的味道。小崔曾和自己的女人在里面避过雨，调过情；仿佛窑子的墙面上还记录着了两个人欢喜的痕迹。

这会，他就钻到里面去了，谁叫也不出来。尽管打他骂他，向外拉他，他就拼命挣脱。

多少白天黑夜挣扎，人们拿他没有办法，也就随他去了。从此这窑子就成了他的家，至死也不出来了。

小崔，二十五岁娶的女人，三十岁变成疯子，从此大河湾多了一个特殊的住户。那些野外的小动物成了他的伙伴，野外的树林田野，也就成了他得天独厚的自由乐土。

有时候，他会到邻近的村庄乞讨，见到人就一步一个头，人们给了东西，回头就走；人们不给，他也毫无怨言。他将玻璃瓶子用绳子串起来背在背上去村庄的井台上弄水，总是在人走光的时候再往前凑。他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嘴里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一回，供销社大姐向人们说：“我试他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我总认为，他比正常人更清醒。”

就装作非常着急的样子，老远喊：“小崔兄弟，我有件事想求求你，我的帐算不清了，你帮帮我吧。你要是把账给我算清了，我给你二斤咸盐。”说完，就把笔纸算盘和一些账目放在柜台上，示意他进来试试。他看了一下四周没人反对，就进来了，坐在一只凳子上，开始算。当他得出结果的时候，令所有人惊讶，居然分毫不差。供销社大姐就给了他二斤咸盐，他拿起来就走了。

从此，人们对这个疯子刮目相看。他这一身的脏污不再是叫花子的标识，死亡也是华丽，其实他早就死了，他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了，他是以灵魂的方式活在人间的。

一年一年过去了，小崔的故事似乎是家常便饭。这样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他的女人杳无音信，老爹死了，哥嫂成天受着精神上的折磨，无时不刻不受着良心的责备，活着简直比血淋淋的凌迟都残忍。人们唾骂的声音早就湮灭了超生的信念。

小崔成为人世间的另类，或许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不再是人了。

后来他在一个冬天，死在窑子里，人们为他装殓了尸骨。

他用灵魂活在人世间，上帝都为之动容。他站在土崖上唱歌，唱得撕心裂肺；过路人听见了，都忍不住停住脚步，一边听一边想：他唱的是什么，是高兴还是哀愁！

最终，是爱的频频回首，引他走向天堂。他的歌声低沉沙哑，唱完了所有沉积在心灵深处的声音：

水牛水牛，爸爸妈妈握锄头——唉！

 水牛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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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