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袄 《乡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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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杏树村子杏子雨后杏花花洋布 |
分类: 散文随笔——西风 |
文/塞外胡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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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小村子的中心有一颗高大的甜核杏树,那杏树长得敦敦实实,极像一位沉思的老人,他叼着烟斗,弯着腰,弓着背,长年累月在村中央守候着。他的皮肤颜色奥黑,且很老,树干上裂着手指宽的裂纹,树干的下端经过人们长年累月得摩擦,早就十分光滑了。那树干上,为了有利于攀爬,就出现一些大大小小错落不定的脚窝。看那脚窝的痕迹,就知道不知哪年哪月这里曾是他的一枝胳膊粗的枝干,或许就是他的一只胳膊,被人无情锯掉了。更不难想象,那胳膊在的时候,他伸展着多么有趣的一树杏花,一树果实,一树叶子。也许只为攀爬摘到更多的果实,因此去掉了他;也许只为那一条胳膊的果实,被人连枝伐取;更不用说,也许只为调皮的孩子要看到村庄更远的地方,所以伐掉他的一只又一只的胳膊。
总之,踩到第一只脚窝的时候,人们一定会奢望第二只,然后就是第三只。当无脚窝可踩的时候,枝枝丫丫便成了攀援的把手。这颗甜核的老杏树,就这样,由着人们的性子,折花摘果,看风景,随你怎样攀爬。
但是尽管这样,真正爬到枝条最旺盛的人,还是没有生出来。那年头,老杏树就那样年年旺盛地生长着,人们每天有事没事都到大杏树下坐一会,有手头活的就来在树下做活,没活的就聊天;刮风的日子,有人避风,下雨雪的日子有人避雨雪。这颗大杏树,就像位慈祥的老巨人,呵护着村子里的人们。
岁岁春来,年年花开,春暖花开的日子总是不期而遇,这时,粉红色的杏花有的三朵五朵点缀在一根长长的枝头上,有的就成堆成簇开在枝丫上,人们看着杏树的花开,闻着杏花的清香味,不禁说,今年的杏子又是那么多啊。可是紧接着就摇摇头,因为再多的杏子能长到成熟就所剩无几了,特别是村里的孩子,自打青杏手指肚大小,就开始琢磨着吃掉他,能蹬着脚窝抬手摘掉的,开完了花就被陆续摘掉了,紧接着,就是攀援和棒打。大人们见了,喊也喊不住。等圆圆的杏子有点甜滋滋的核液的时候,大人们也禁不住垂涎。那时候,人们坐在大杏树下,一半是纳荫,一般是品尝。
七月之上,那所剩稀疏的大甜核杏终于熟了,熟了的甜核杏子圆圆地,足有鸡蛋那么大。因为此时的果实已经躲过种种灾难,历尽艰辛才有成熟的日子,所以就显得尤为珍贵。孝顺的儿孙得了,都要敬献给亲爱的老人,老人得了,往往揣在怀里,突然就给儿孙一个惊喜。
甜核杏子的果肉很厚实,大概是从里往外熟得缘故,只要发现皮肤有点微微泛黄,就拙见惊喜,外面一捏就开,里面就是滋润汪汪的又酸又甜得甘露。那香甜的味道,久久润口生香。
别看杏子很大,但是杏核不大,就像是肥猪长着小眼睛,并且圆溜溜的,饱满硬实。人们奢望吃到一颗熟了的杏子,就更加奢望能够得到一颗饱满的杏核。如果有人刚刚吃完杏子,咔嚓一声,就把杏核给咬开,迫不及待地吃掉杏仁,那可是极不讲究的事情,至少有人指责他,“你咋就这样不懂事呢,吃了熟的甜核杏子就已经是一万分的口福了,得了杏核就应该放在嘴里含够了,含够了也不能吃,得放在窗台上晒,晒出火纹保存起来,等来年春天埋在院子里,定然又是一颗又大又旺盛的甜核杏树。几年以后,自己守在院子里,爱咋吃就咋吃。岂不划算!”但是尽管这样,人人都数量别人,到底谁也没种下几颗。仍旧年年月月,守着村中央的甜核杏树等待看花摘果,爬树看风景。
大杏树给人的记忆太多了,好像是每一次花开都预先给村子带来许多故事,从开花的时候起,直到叶落,伴随着人们的脚步,演绎着村庄。他收藏着故事,人们无忧无虑地生活,不知不觉,岁月就远了。
有一年春天,也是杏树开花的时候,开得旺盛的时候,花瓣就开始簌簌落下来。恰好一天的早晨,落了一层春雨,天还没有晴,我就和妹妹去了大杏树下,发现大杏树下有许多花瓣,就蹲在地上捡起来。这时候,村子里有个人们都叫他刘婆子的老女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因为她说话嗓门高,就像喜鹊一样,所以很吵人。她对着我和妹妹说:“好一对小丫头儿,粉嘟嘟得小嘴,红扑扑脸蛋儿,黑黑的大眼睛。和花骨朵一样。越看越喜欢呢!”一边说着,就奔我家去了。腋下夹着一摞子鞋帮。不用说,是求我母亲给她砸鞋帮的。当时我和妹妹没理她,她就走过去了。
等我和妹妹回去的时候,我母亲正在为她砸鞋帮。她看到我和妹妹回来了,就又夸奖起来。我和妹妹还是没有理她,就又去玩了。
刘婆子见我们没理她,觉得有点没趣,就更加讨母亲的欢心。母亲就一边给她砸鞋帮一边应和着与她说话。等砸完鞋帮了,她千恩万谢就出来了,我母亲就送她出来。一出来,拐过墙角向南一看,就看见那颗甜核杏树了,我母亲就顺口说出一句话来:“哈,真好看啊!杏树开花那么新鲜,要是有那样的花洋布就好了,给我的俩个闺女做件袄穿上,一定很好。”
刘婆子答应着,还是奉迎说:“可不是吗!我看想穿就穿得上,贵人都是好命啊!”
我母亲也知道她,用到谁就吹捧谁,用不着,就背后说坏话。就算今天为她效劳了,也保不定一会不到家就遇到人,遇到人就压低声音挤鼻子弄眼儿又是另外的一套说法。
——特殊的人,特殊的记忆,所以,这一日光景,我记得真切。
可是到在夏天的时候,一天中午,天特别的热,人们吃完午饭就要睡觉了,突然,刘婆子来了,一进屋就告诉母亲一个好消息。原来,她去了公社医疗点看病,在供销社里发现一款花洋布,正是母亲说过的那种浅粉底带着深粉花的杏树枝图案。她用手比划着说:“这么大的一朵儿一朵儿的,一枝儿一枝儿的,就和春天大杏树开花一样。我爱惜得不得了啊!要是有钱我说啥也给我们家小四儿扯一块做件花袄穿上。你不是说要给你丫头做袄吗,那就快去扯吧,晚了可就没了。”
我母亲听了,先是欢喜,后来就有点为难,说:“看看今年的小猪多少钱吧,还得抓小猪呢。”
刘婆子一闭眼,把头倚在门框上,捶胸顿足:“唉,你要是扯不来,别人就更没辙了。我就是特意欢喜来告诉你的。你要是给丫头扯了穿在身上,咱全村子都好看啊!”
我母亲笑笑,觉得有点食言,就觉得不好意思。刘婆子一边说着,就转身走了;走出老远,还回头催促我母亲下个决心,一定扯!
那一次,我倒喜欢上了刘婆子,心想,她多可爱啊,要是我母亲为我和妹妹扯了杏花一样的新花袄,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刘婆子做了多好的一件事!
可是母亲的为难,不是那么容易就解决的,最终,我们的花袄没穿上。经刘婆子一说,全村人都遗憾了。后来有人当着我和妹妹的面就数量母亲,说母亲舍不得,白费了刘婆子的一片好心。说得我偷偷地掉了几滴嗒眼泪。
那年,我们家喂了两口大猪,到了秋天,母亲为我和妹妹都做了兰花袄,还有新鞋。虽然那兰花袄和新鞋都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可我的心里依旧怀念那件没穿到身上的杏花袄。
自此以后,我每每记起大甜核杏树开花的情景,那梦幻般的、落霞一样的天依就轻飘飘地披在身上,浅粉色的底子,深粉色花朵,风一刮,云雾飘飘。更不用发愁的是,到时候,村里每人都有一件,人们也就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过几天神仙的日子。这想法直到如今。
如今,村子大变样了,一晃之间像梦一样,记不清大甜核杏树是怎样没的。也许他在一个风雪飘摇的晚上,抖抖身上的披风,在鞋底上敲敲烟斗,然后披着漫天雪花走出村子。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201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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