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是人的灵魂，在这里，影子也同样是老杨树的灵魂。那些老杨树永远也长不高其中有个原因，他原本就是那种赖赖巴巴的品种，正宗的野杨树，俗名古疙瘩杨。他木质坚硬，生长缓慢；若遇到干旱少雨的年头，最是能见证生命的顽强。

这片疙瘩样就像这快地一样，显出古老的疙疙瘩瘩，地面上除了烟熏火烧的树桩子、树疙瘩、半生半死的空空树，就是乱石头，是天然的垃圾场。诚然，人们没处消放的垃圾就都往这里送，死人的遗物，死猪死羊；听老人们说早些年村里人家死小孩，大的小的都往那送，从来不埋，冬天被人架在树丫上，一冬天那小小的模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一切，远远地就给人心灵震撼。到了春天，随着尸体腐化，乌鸦鸟雀啄嗜，风吹日晒，才从树上掉下来，掉下来时往往也只剩一把骨架子。

本来，这里应该是村头最安静的地方，是的，谁无故到这里来呢，白天看一眼都发渗，晚上从边上走过，似乎听到鬼哭狼嚎。

然而这里却是村子最热闹的地方，首先，嘎达杨树树丫上结满乌鸦的窝穴，每到清晨傍晚，遮天影地的乌鸦飞往四面八方，或者从四面八方飞回来。期间高亢响亮的叫声，响彻云霄。他们也经常集体落在地上，啄嗜地上的垃圾，那神秘诡谲的样子，像是啄嗜人类的灵魂。

这不由又使人想到，一进树林的边缘有一块黑黑的地方，风一吹，灰烬向四处散发，这里又是村里给死去的人送盘缠的地方，村子里每当死去了人，首先在这里打扫地盘，立起石头，把香成把的拢在土堆上，各种贡品就地摆上，算是将人的灵魂暂时寄存在这里，等送完盘缠，车子银钱烧成纸灰，人们拿着木头杆子一戳，一切也就凤去楼空。人们也就跪着磕个头哭几声，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完了。

嘎达林还是村里男人女人约会的场所，不管是奸情还是邂逅，都从这里开始。自古至今，男人女人一旦有隐秘之事，务必到这里碰头。所以，多少风言风语，也从这里传扬出去，比方有人在嘎达林看见了谁和谁在一起搂搂抱抱，或者两好搭一好，俩人欢欢笑笑从树林里走出来。

不过有时候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也特不景气，女人受了委屈，哭着跑向小树林，不是解下裤腰带上吊寻短见，就是坐在地上哭着不走。这时候，毕竟男人再威风一回，首先至少不怕她寻思，当着人的面拿起石头木棍做个与她同归于尽的典范。女人胆小，从此回去之后，就再也不敢胡闹了，宁可忍着。

村子的人家多供菩萨，菩萨下岗或是哪位被看好的仙家上岗，基本上都在杨树林子送神仙或者把神仙请回家，杨树林里，经常有泥像牌位之类的东西，时间久了，菩萨蓬头垢面，那仙家牌位也显得破落不堪。

人们喜欢这块地方，也可以说不喜欢这块地方，就在土地十分值钱的今日，同样没有人对他垂涎，因此任他疮疤坏死蔓延，他越来越被周围庄稼地的地膜缠绕的白带飘飘，秸秆腐烂，年复一年。

尽管这样，小树林也有自己焕发生机的日子，每当阳春三月，树叶绿了，地里的秧苗也恰好浮土，远远看去，孤拎拎涂彩的一片绿色，映衬着蓝天，景色十分清新，也分外宜人清爽。远远地就吸引人们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把树叶放在嘴边，闻那甜润的滋味。

特别到在五月，天气开始变热，人们喜欢坐在树林里乘风纳凉，看鸿絮纷飞。

夏天真正到了，村头的庄稼地里，秧苗绽放，景象分外迷人。人们戴着草帽，杠着锄头，从树林旁走过。那如梦如幻的小树林里，经常传出优美的歌声，那歌声听起来声音很细、很清澈，就像涓涓的溪流。这时，百灵鸟，布谷鸟，燕子，等等，也就都和着一道唱起来。

村头的这片嘎达杨林，恒久不变的是垃圾场，也是乌鸦场，更确切地说，他更是村庄的人事之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在这里演绎。他积聚着人间大道，有活人和死人的灵魂，也蕴含着土地和树木的灵魂，是最肮脏的地方，也是最干净的地方。

 

2016,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