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呼家楼。

这是那天别了首经贸大院，匆匆来到呼家楼。住下来的第二天早晨我才发现，我们住的小楼破得就像豆腐渣一样，楼里的墙面白灰尤其是喷浆喷上去的，像狗屎甩到墙上。楼梯是一步一步迈上来的，到在七楼就已经到顶了。打开里外两道楼门，才是公寓的小门，这靠窗子的屋子便是我们临时的家。我女儿对我说“老妈呀，我也是为了你才陶登这么一间屋子，有窗子，有防盗，而且是明光放亮的七楼。厕所和厨房是四家子公用的，楼窗下是呼家楼小学。你回来可以享受安静，出去还可以到那些高高的楼宇下观光。我们住得地儿不好，这和我们的身份相配，可知北京城是大众城市，三六九等人都住得，您也就明白为什么四面八方都是名地儿名楼，而偏偏容得下呼家楼西里这么多不算文明的远古建筑。”

我坐在床上发了一回愁，既来之则安之。我女儿就上班去了。

不过这个上午我一刻也没安静下来，楼下的小学大操场上，一个劲地折腾，先是放音乐，后来是升国旗，再后来是体育课、活动课、课间操。那篮球砸在操场上，像是把地球砸瘪了，你无法想象砰砰的响声夹杂着孩子们的喊叫声有多激烈。那些高大的白杨树，绽放着婆娑的枝叶，掩盖了俯瞰的视线；依稀间，越是想看个清楚，越是看不清楚。我隔壁的一间屋子，是一个管工程的办公室，经理的男秘书和办事的此起彼伏，在屋子里絮絮叨叨，好像说：这一片的危楼经过这一轮的换窗子，还得坚持十年，十年之后，大概就是换门，或是粉刷墙面。

总之，江山在这里稳固了，活计多多，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联系各方人才聚集能量，开辟远大的前景。

后来，我去厨房的时候与经理打了个照面，他满面春风告诉我，他是江苏人，来这三个月了，工人材料等基本上都已齐备，下一步就是量窗制造，开始换窗子了。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换窗子的时候，大家都得躲开，至少弄得屋子乱七八糟的。”他说：“不会影响住户晚上休息，尽量小心。”

我们的屋子里住着一个小姑娘，我们来的时候他就该搬出去了，可是她说五一就搬出大北京了，就没必要再租屋子，把公司欠他的钱弄到手就走，要在这里蹭几天。我和女儿都不愿意，但是看她很孤单，就答应了。谁知这小姑娘很任性，想欺负我，不知道安静，就惹了我，让我女儿好个数量她，她就要哭了。后来我又对女儿说：“让她将就几天吧，有不懂事的孩子，没有不懂事的爹娘。想她爹娘肯定希望她不受委屈。”

就放过她。后来她就知道安静了。

第二天我出去找商场，买了油盐酱醋，饺子蔬菜和水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房门锁上了，钥匙锁在屋里，我进不了屋。工程经理和他的秘书帮我拿银行卡开门失败了，我就直直等到晚上那小姑娘回来开了门。其间，我在工程经理的屋子睡了一会，吃了他家的面。实在不好意思。

第三天，我去了呼家楼东里，发现那么多的建筑，街道很宽阔，高楼耸立，那些古老的住宅圆形门廊，像是窑子，进了窑子就是上楼，楼上的情形和我们住的小楼一个样子。更使我惊讶的是小楼下，百分之百的都有地下室。仿佛多少年以前造房子的人就知道当今年代住房紧张，就把这块神奇的地方给人们预备下了。

第四天，我去了北里团结湖，那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园子，站在小山上看得很远，山上有松树有桃树，桃树还开着花。公园里有一座汉白玉接秀桥，看似清朝哪位王爷的园子吧，但是现在人也没将它怎样完善了，湖水浑浊，岸边没有安全的防护栏杆，我对那湖水很是胆怯，就没去亲近他。

以后的几天里，我每天出去买菜，回来就坐在电脑前写字读文，郁闷了就打开窗子，看学校的孩子们玩耍，听他们小鸟一样的鸣叫。

我想到许多事情，但都无法把他们归落成文字，后来就想到傻子的一段生活，也就是家乡内蒙本家族的一位哥哥娶了傻媳妇的一段日子。于是就按着原汁原味的生活写了下来。

没写完，在偶尔出去逛街的时候就走进“好世界”的大门，看到一家麻辣烫门前写着招工启事，就进去了。几番攀谈，发现原来我也可以去做小时工的，别人是一个小时二十块钱，刷碗洗菜搞卫生，我谈的是五个小时六十块钱，因为我的工作很松散，帮忙也帮闲，就答应了。

我可以传菜，也就是把客人选好的菜品从前台接过来，送到大师傅的烫锅前，然后将烫好的菜品放在前台上，由别人喊第几号的前来领菜。我看到客人吃得满头大汗也很想吃，但是看到其他打工的人员忙得团团转，就不敢多想了，怕走神，打了碗。

总之，我答应下来这项活就按时上班。上班才知道，钱很重要，怎样挣钱也很重要。以前咋活过来的，现在想不起来，大概农村生活，和当初杂志社的生活都很安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这意思。我还从打工的姐姐们口中得知，他们都来自全国各地，工钱是全天九十块钱，也就是早晨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下午两点到五点可以打个盹。老板管吃管住，给他们租的屋子就是两个人合住一间的一千三百五一月的地下室。于是，我发现他们的身上就有一种潮湿的味道，又听他们说地下室的噪音很大，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下水道管子总是哗哗地响，你根本就没法睡得安稳。

以前听人说过“北漂的日子”，那些前来工作的孩子们过着令人心酸落泪的日子，我只想到我的女儿。

如今看来，空手攥空拳在北京混世，都这么不容易。呼家楼让我知道了生活。于是想到去年秋天，女儿在褡裢坡胖子公寓过的日子。原来最不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我女儿对我说：“我已经度过了最困苦的日子，接下来我的工作靠谱了，日子就逐渐好起来了。”我由衷为她高兴。

这时候，我经常想起一个人来，才明白，他为什么他凭空说爱我。爱的甜蜜可以驱散生活中的苦涩，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可爱，但是现在我真想听他再说一句爱我，我是多么感激他给了我那么多心酸的甜蜜，所以我非常珍惜这段萍踪浪迹的生活。

“好世界”也是地下室的屋子，一个好大的地下商城，各种商铺云集。在麻辣烫馆右边的一个通道里，是六号线和十号线地铁，每隔一会，就是一股蜂拥的人流。不过，你看似非常好的生意，却难以招架高峰和冷清两种极端，高峰的时候屋子里就没有了座位；冷清的时候，就一个人也没有。年轻的老板和老板娘当然最怕冷清，因为这种冷清是一种伤感的冷落，竟连进来的人也转了一圈之后，就走了。你没办法留。

我在这里打发的时间，感觉忙碌的日子要比清闲更充实。偶尔记起家乡的春天此时已经来到了，家乡的人们肯定也在忙，但是他们忙碌决不像这里，此时此刻，春光明媚，都陶醉在宽阔的原野里。于是每天我都要偷偷溜出好世界的大门，在宽阔的马路上遥望远方。这时映入眼帘的是北京城就像未来的生活一样，无尽的遥远。

那天，我回到小楼里的时候，从打踏入楼梯的第一步起，就听到楼里有人哭号，是个女人绝命的哭号，直到上到七楼，关上楼门，哭嚎的声音被隔在门外。等我女儿回来的时候，我问她还有哭声吗？是不是很渗人。女儿说：“无所谓！”我只好说：“春天是最好的时节，即使在北京，也有她到达不了的心灵！”

但是那天晚上下雨了，春雨润泽了大地。第二天早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北京的天空映照着大地的绿色，漫天里漂浮着阳光编织的七彩光环，那般令人迷醉！

2016,4,23